到波士頓已經四天,張若琳沒出過酒店。
說出去像是什么虎狼之辭。
其實主要是因為太冷了。
雪沒完沒了地下,陳逸上課回來說,人行道已經結冰。
她更不樂意出去了,在酒店里吃了一頓、兩頓、三頓龍蝦。
日子過得太快,她都忘了自己已經來了四天了。
早上他出門的時候,她還沒醒,等她起來收拾收拾他就回來陪她吃午飯了,下午他去上課,她就用他的賬號上mit的ocw(opencourseware)蹭課。
本是打著世界名校的課不聽白不聽的想法,然后她悟了,她的英語水平,交流沒有問題,聽課簡直就是聽天書。
最后她只能挑一些發音十分標準的教授的課來聽,還都是人文類她有基礎的課,還得反復聽才算聽懂個大概。
不知道陳逸的導師說話有沒有口音?他是怎么克服的?
這一晚陳逸做完實驗回來晚了些,以為某人已經等得不耐煩,進了屋卻見她戴著耳機在電腦前寫寫畫畫。
一邊聽,一邊手還捧著耳機,像是要把耳機摁在腦袋上,所以連他進門都沒有察覺。
他走到她身后,看見屏幕上正在播放的課程,心里一熱。
她在聽他導師的課。
他導師操著一口方,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獨特表達,雖然說公開課難度不會太大,但專有名詞也有一籮筐,她以為把耳機摁進腦子里就能聽懂了?
張若琳感覺被人從身后環住了脖子,雖然知道只可能是他,還是嚇了一跳,回頭兇巴巴地睨了他一眼:“嚇死我了!”
陳逸捏了捏她臉蛋,把她的耳機摘下來:“課有意思么?”
她可憐兮兮地癟癟嘴:“說實話,沒意思。”
“沒意思還聽這么多次?”他從手機登錄賬號,刷著她這一下午的歷史學習記錄。
“因為想過過你的生活呢……”
陳逸撓撓她的腦袋,想起她昨晚剛洗頭發,在她發飆之前,改為撓下巴,“那無聊嗎?”
張若琳跪到凳子上,隔著椅背勾著他脖子:“不無聊,只是太有難度了,會讓人想要放棄。”
陳逸挑挑眉:“這不比法條簡單多了?”
“這可比法條難多了,法條好歹是中文寫的呀?”
陳逸不以為然:“作奸犯科,牽扯犯罪心理,社會制度,經濟運行,方方面面,不比蓋房子復雜多了?”
他這么解釋,好像也有點道理。
“好了我心理平衡了,那我也蠻厲害的。”
她揚起臉嘟起嘴巴。
“當然厲害。”
陳逸彎下腰配合地親了親,把她拉起來,面對面抱起,“餓了嗎?”
這姿勢她像個樹袋熊一樣勾著他,她只穿了件他的衛衣,下邊套了雙襪子,腿是光溜溜的,就這么蹭著他的腰。
臉熱。
“還好。”
她現在對“餓”這個字,有點不忍啟齒。
陳逸:“出去吃?”
張若琳搖搖頭:“明天吧,明天帶我去上課好不好?然后順便在外面吃。”
這樣抱著,她高出他一個頭,陳逸仰視著好奇心滿滿的少女,“真要去?”
她夸張地重重點頭。
“好,那今晚沒別的事了。”
“啊?”
“你不餓,我餓了……”
不用“啊”了,她已經倒進柔軟的被子里,腿還勾著他的腰,看著好像她才是急不可耐的那一個。
嗚嗚嗚她以后還是回答餓吧,先吃飯比較有力氣。
次日張若琳發現,陳逸早上6點就起床了,他會先到酒店的健身房運動半小時,回來洗個澡,再把一天的課預習一遍,然后吃早餐,8點半出門。
如果不在酒店在他租的房子住,就8點45出門。
她記得以前他并沒有早上運動的習慣,更不需要預習。
“運動是因為要保持一天的活力,”陳逸一邊開車一邊說,閑談一般,“課程的話,因為語上的不便,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即便是熟悉得像母語一樣,也會發現,有些課程令人力不從心。”
力不從心。
這樣的詞從陳逸口中說出,她有些意外。
在她的認知里,只要他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好。
察覺到她的目光,陳逸笑了,“我也不是無所不能。”
此時車子已經駛入校園,陳逸說:“看看車窗外走著的這些人,看著是不是沒什么不同,可是每個人的腦子,都是你想不到的活躍,又或許,隨便選的一節課,授課老師是諾貝爾獎得主,講一句話,思維不知道已經轉到了哪里,如果回頭說,那就是照顧你,要感恩戴德。”
車已經不能再往里開,他們下了車。
她有些怔怔的,牽著他的手跟在身后。
校園里人人行色匆匆,很少有這樣手牽著手走的,張若琳眼睛提溜直轉,默默就松開手。
可沒松一會兒,又被陳逸抓回去,揣進他的衣服口袋里。
她盯著他的后腦勺,莫名就想起一個詞:偉岸。
即便他一路上都傳達著“他不厲害”“這里遍地都是非常厲害的人”這種意思,她反而覺得,他更有魅力了。
就像他從來都認為學科之間沒有高低貴賤,總是說法學深邃,學文科的人天賦異稟。
他甚至不是刻意謙虛,他很真誠,他就是這么認為的。
他好好噢。
察覺手指被攥得緊緊的,陳逸停下腳步,“緊張了?”
他以為她要上課害怕了?
“是呢,不知道nydia今天在不在,不知道我今天夠不夠漂亮呢!”她順著桿子爬,調侃道。
陳逸眉頭一皺,隨即又想到了什么舒展開來,“梁配英文名叫nydia.”
梁配是二姨家的表姐,在斯坦福讀博,前陣子來過一趟波士頓,張若琳是知道的。
這劇情大概就是他同學誤會了梁配的身份。
“我在這,沒什么走得近的女生。”
哦。
居然連這點誤會都不給她制造嗎?
白瞎了,還以為要上演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的戲碼,她今天還化妝了呢?
“表姐也來聽過你的課嗎?”
“嗯,她非要爭辯一下誰才是qs第一。”
“那她得出結論了嗎?”
“沒有,她只得出了原來美國也可以有那么多方的結論。”
mit的教室座位是圓弧狀的,所以張若琳剛坐下就接受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圍觀。
八卦這種事,在這種全球頂級學霸的腦子里也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好在這節課不是陳逸的專業課,這些同學都不算熟識,沒有人過來攀談,否則她一口塑料英語真不知道怎么應付。
即便是選修課,課堂氣氛也很熱烈,課間還有不少學生圍著教授問東問西。
和q大其實差不多。
下了課,趁著休息時間,陳逸帶她逛了逛校園,她圍觀了全世界最有趣的宿舍樓。
聽聞每年新生都會在宿舍樓前自己建游樂場,稀奇古怪,經常引發騷亂,但學校為了保護學生的創造力,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在著名的俄羅斯方塊樓下,還能看到萬圣節從樓頂扔下的塑料南瓜,這是每年萬圣節的保留節目,用來給平時科研壓力太大的學生們泄憤。
據說曾經有個中國留學生萬圣節在樓下賣真的南瓜,掙出了一年的學費,就是當天的保潔人員苦不堪,路面上稀爛的南瓜泥鏟了兩三天才處理好。
最后這個中國學生捐出了一部分保潔費用。
張若琳稱贊:“有趣,中國人到哪里都那么會掙錢!”
陳逸點頭同意:“只要和蔬菜有關,中國人的腦洞永遠世界第一。”
在標志性的大圓球建筑前,張若琳把手機給陳逸:“幫我拍照!”
她鮮少拍照,他也是。
但是來到了他的學校,一點痕跡也沒留下的話,她會遺憾的。
陳逸從善如流,咔咔拍了好些。
為了照顧角度,他還左右走動了一下。
張若琳很滿意,嗯,看著是個會拍照的。
待接過手機查看照片的一瞬,她明白了建筑攝影師和人像攝影師的區別。
他拍得很周全,把大圓球的邊邊角角也都裝了進去,只是站在下方的她——
看起來一米四不能更多了。
“我是讓你幫我拍照,拍我!”
陳逸湊了過去,不大理解她為什么忽然生氣了,“每一張你都在黃金分割點上,是照片的第一視覺順位。”
張若琳:“……”
算了,她還是自拍吧。
“手機再斜一點,斜一點才顯高,你再低一點,左邊一點,右邊一點,一點點,不用挪那么多,對,不是,再回來一點,哎你不要動啊我都調好了!”
廣場前,張若琳的指揮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急,最后——
“算了,就這樣吧,也還可以,總比我的入學照要好。”
從他手里接過手機,她才發現他的手指冰涼。
給她當了那么久的人肉三腳架,凍的。
她哪里還管什么照片,捧著他的手給他吹熱氣,“你怎么不說。”
他全然不在意,提議道:“合照一張?”
說罷,還沒等她反應,他抬起自己的手機,橫屏,她下意識看過去。
“咔嚓”一聲,拍好了。
忙活半天,不如這隨意的一張。
角度是斜上方的角度,從他那邊拍過來,他微微朝她后仰,五官俊朗如昔,而她正捧著他的手,很自然地抬頭看,像是撒嬌忽然被偷拍。
大概是凍手晃的,照片有一點模糊,但恰好勾勒出朦朧校園的氛圍。
不錯,非常不錯!
張若琳滿意地把照片傳到她手機,調好定位,發了朋友圈。
午飯在肯德爾廣場一家餐廳解決的。
他們點餐時,女服務生忽然跟陳逸打了招呼,還簡單聊了兩句,話語間都是熟稔。
“myfiancee.”他向女孩介紹張若琳。
女服務生“wow”一聲,夸張若琳漂亮,張若琳微微笑著稱贊她身材火爆,兩人貼了貼臉。
等服務生走了,張若琳撐著臉,無聲地詢問。
有人上午還說,沒什么走得近的女生。
“我在這家店打過工。”陳逸淡淡地說。
張若琳挑著眉毛,目光里充滿不可置信,“我怎么不知道。”
他需要打工?
陳逸說:“每天兩小時,午餐時間,國內午夜了。”
他有點不自然地喝水,放下杯子,才道:“剛來的時候聽不懂導師的方,也不太能聽懂其他老師說話,想多接觸接觸這里的人,熟悉他們的說話方式,為此試過很多辦法,餐廳人來人往,能聽到許多不同的口音。”
以往在視頻時,她聽他說過許多學校的事,有趣的或者是矛盾的,文化的差異價值的碰撞都讓她十分好奇,對于出國留學這件事其實充滿了向往。
并且從他的反饋來講,似乎沒有任何的難處。
“可你沒告訴過我。”
“現在知道也不遲?”
哦,屬于獅子的小驕傲。
她有點難以想象他一臉茫然地聽課,然后實在聽不懂,繼而一副受挫的模樣。
也難以想象他穿著服務生的衣服端茶倒水,站在一旁聽別人聊天的模樣。
這些,他都不想讓她知道吧。
“很傻?”見她陷入沉思,面前的男人忽然問。
張若琳搖搖頭,忽然站起來,隔著桌子捧著他的臉親了親:“好可愛哦。”
更愛他了怎么辦!
陳逸:“……”
下午到了陳逸的專業課,張若琳有點想推翻之前的印象和結論了:他怎么可能下凡,他就是在刻意謙虛。
雖然她完全聽不懂,很多話分開都聽得懂,組合起來就聽不懂,但是確定以及肯定:陳逸即便是在這一群頂級頭腦中間,也是頂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