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逸提著一盒蛋糕回到家,意料之外的,陳母已經在家。
夜色初降,屋里光線黯淡,陳母坐在沙發的暗處,陳逸打開燈才看到人,“晚上不是有應酬?”
陳母轉過頭,“你過來。”
陳逸隨手把蛋糕擱餐臺,車鑰匙一扔,往沙發上一坐,問:“今天見到什么人了?”
語氣狀似無意,卻意有所指。
“我碰到了一個名叫若琳的小姑娘,在你所說的咖啡店,”陳母神色略帶責備,“你故意讓我過去,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說?”
陳逸神態自若,說:“她認識你嗎?”
陳母道:“她不認識我。”
“的樣子。”陳逸接話。
陳母面露疑惑:“你什么意思?”
陳逸想起在天臺他問她,他們是否舊識,她神態自然,收放自如,險些將他誤導,便能夠想到她是怎么應對眼前這位,看似精明卻單純得像個少女的中年女人的。
“她就是張若琳,那個你恨不得把兒子扔了好搶過來養的張若琳。”
“她怎么……”在這?陳母話說到一半,想到北京偌大,高校林立,她來北京上學工作都是正常的事,便掐住話頭。
陳逸卻誤以為:“她怎么變成這樣?”
他自顧自地說:“我也不知道,這也是我想搞清楚的問題。所以有些事我得問問你。”
陳母倏地眼皮微動,抬眼時帶著他人察覺不出的慌張。
但陳逸不是他人,他微微皺眉,“媽,在想什么?”
“噢,沒想什么,”陳母別過眼去,“我覺得她不是張若琳,名字一樣罷了,你怎么就判斷她是呢,我們離開的時候你才十一歲,什么都不懂。”
陳逸也面露疑惑:“你覺得她不是?”
女人宣稱自己有神奇的第六感呢?
陳母沒看他的臉,搖頭:“不是。”
陳逸起身,抽出書柜角落一本紅色封皮的書,遞給母親,“你自己看。”
陳母接書的動作略帶遲緩。
“看書楞。”
書楞上畫著歪歪扭扭的米菲兔。
“這是她的書。”陳逸點到為止。
小的時候,張若琳就很喜歡米菲兔,她的水筆、筆盒上全都是米菲兔,許多東西還是陳母親自給她挑選的。
她最喜歡在書楞上作標記。
陳母抬起頭,“你早就接觸若琳了?我是說今天這個女孩。”
陳逸忽然覺得奇怪,按照他對自家母親的了解,這個時候她要做的應該是更進一步地確認此張若琳即彼張若琳,甚至可能連夜相認,可她為什么沒有顯得很激動,反而有些驚慌,甚至關注這些細枝末節?
“一個學校的,開學就認識了,”陳逸觀察著母親的反應,又補充,“她還在給步潼做家教。”
“開學就認識了,步潼的家教?你為什么沒有告訴過我?”
聽她語氣里也透露著著急,陳逸壓回適才的疑慮,說:“還沒有必要。”
“現在有必要是為什么?”
陳逸笑了笑,不語。
因為他也是剛剛確認,不是猜測,也不是推理,是明明白白確認。
起因是萬峰要給他發送一份文件,從微信、郵箱通道都無法解壓之后,萬峰加了他的q.q。
剛點開信息欄,萬峰就發現他們竟然有“共同好友一人”,陳逸自上大學就沒怎么用過q.q,就連室友的都沒加。
萬峰點進去,才發現這個共同好友,竟然是張若琳,他還調侃了一番陳逸。
陳逸也無法形容當時的感覺,他急切地翻開了q.q通訊錄,看著那個平平無奇的灰色頭像,點進了q。q空間。
他們應該是小時候添加的,剛申請賬號的時候。那時才剛學會用電腦,有個q,q是很時髦的事,卻也沒有什么用處,印象中也只是用來注冊游戲賬號。
后來,她的q,q沒有再亮起過,靜靜地躺在他的列表里,像個僵/尸號,漸漸被雙方遺忘,他甚至已經不記得,他們很久以前,就是q,q好友。
“今天見到的姑娘,和小若琳差別還是很大的,三歲看老,我對她的了解比你深,我確認今天這個,不是我們認識的張若琳,”陳母的聲音響起,語調平靜,“你也不要想太多了,離開這么多年了,也沒有什么必要再去想以前的事。”
陳逸的笑瞬時收住,看向母親的眼神帶了些不可思議,“媽?”
陳母忽然站了起來,那本書就被扔在茶幾上,“我明天早上的飛機回上海,今天太累了,得早點休息,你沒吃飯的話自己解決。”
說著往臥室去了,又回頭說:“你的麥芬,在冰箱里,要吃的話先熱一熱。”
陳逸手肘搭在膝蓋上,扶著額,指尖無意識摩挲,他看一眼桌上的刑法書,把萬千疑慮壓制在心底,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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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進入考試周后,張若琳就變得異常忙碌,專業課幾乎堆在一起考,法學專業課知識點多而雜,記憶為主,一科也不能落下,于是不能錯開,每天花大量時間識記。
她想要暫時停掉兼職,但心里想著欠著的那頓飯,總有些惴惴不安,還是有備無患比較好。
學院開始統計統一購買火車優惠票的名單,眼看就要準備放假了,張若琳猶豫再三,給外婆去了個電話。
“外婆,今年過年,我大概不能回家啦,想和你商量一下。”
其實哪里是商量,不過是先讓老人有個心理準備。
外婆還未說話,張若琳就察覺到,她定是在那頭默默掉眼淚,“誒,好,你自己安排就好,別掛念我,我一切都好。”
“嗯。”喉頭頂著股氣,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孩子啊……”外婆語氣猶豫,“監獄來電話了,你爸,好像身體不太好。”
“什么時候的事?”
“上個禮拜。”
“現在好些了嗎?”
“沒有再來電話,應該就沒什么大問題。”
“嗯。”
“孩子啊……如果有機會,就去看看他。”
張若琳沉默了,直到眼淚滴在手背,一瞬滾燙后,變得冰涼。
她點點頭,“好。”
掛線后張若琳在湖邊小亭子里又坐了許久,湖水已經結冰,一群小鴨子在冰上追逐玩耍,她看著看著出了神,直到手腳冰涼才緩緩站起來,往圖書館走去。
“張若琳!”
剛要刷卡,有人叫她。
竟然是……
“樊……”
“樊星爍!”來人笑起來陽光燦爛,“你第二次忘記我名字了。”
張若琳摸著腦袋笑了笑,這一次沒有否認,“我可能是學傻了。”
兩人一道往電梯間走。
“法學確實是很難學,我也快被搞瘋了。”樊星爍很配合。
很難想象他一個工科生,選這么一個硬核文科做雙學位,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
張若琳真誠道:“你是勇士啊,樊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