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聞后便微笑起來,說道:“諸位既然已經洞見于此,那么此厄也不算是全無所獲。人非生而盡知,豈能全無過錯。知錯則改,則勝于執迷歧途,勝于畏險不行。以正論辟邪說,便如持王道而誅奸佞,非善戰者不得功。妄求浪戰,不過是自輕自毀……”
正說著,船行已近摘星樓。只是今日的摘星樓,雖然依舊高聳顯眼,但樓外已無懸章,門戶也都緊閉,空寂無人,透出一絲破敗。而在沈園外,更不乏人游走左近,對著高墻投石辱罵,大意乃是斥責沈哲子妖悖論蠱惑于眾,邪心厲念敗壞世道。
類似的事情早在幾日前便有跡象,眼下清議雖然尚未正式開始,但是針對沈哲子的批判已經零星展開。其中最為激烈的自然是那些受害人家屬,他們單一自然不敢如此觸犯勢位正隆的沈家,可是察覺到輿論風向的變化后,以公義之名便無所畏懼了。
船上眾人眼見此幕,已是目眥盡裂,當即便有人要沖上甲板據理力爭,可是卻被沈哲子制止了。
“我自知是個怎樣的人,雖然未必美于管樂之賢良,但也絕不劣于慶父之奸佞。其人以私心毀我謗我,能識者付之一哂,不識者相論無益。君王垂幸,加我重任,能為一二之用,便需竟十分之勞,方能不負厚恩。那些人于我非親非恩,即便能有一二得暇,我也更愿與同志良友傾談論事,何必將時光虛擲于他們。”
沈哲子示意眾人安坐,不要忿怨,而后才笑語道:“此類誹謗之,淡然漠視之,倒談不上什么雅量。不過是我愛惜自身,不愿與此類私心蒙蔽、短視陋行之眾糾纏,耗費年華而已。窮逐于妄誕之議論,或逞一時意氣,終究無所得益,這與迷散者自樂又有何異?”
“若能早聞駙馬此論,安于己守,勤于己持,不至于釀生今日惡果啊!”
羞慚之余,劉訥忍不住嘆息道。
“朝聞道,夕死可矣。人生素來自覺無晚,如今園墅遭禁,我也非議纏身,不便長與諸位共聚。都內清議將啟,我希望諸位不要自棄,能夠廣擷賢論,退思自省。既然已經知道前錯,若再給你們一次機會,該要如何行之?”
講到這里,船已經緩緩停靠在大桁附近的南岸碼頭,沈哲子起身說道:“諸位多學江散騎徙戎之論,便以此例,試論散毒因何濫行于世,又該如何將之除禁。我將在庭門之內,敬待諸位高論。”
眾人聽到這話,紛紛起身應允。
沈哲子給眾人布置這樣一份家庭作業,一則是給他們找點事做,不要在清議過程中再鬧出什么動亂。二來也是讓他們趁著這股熱乎勁,能夠做出一個深刻的檢討,找到一個更好的斗爭策略,日后不要再跟火藥桶一樣一點就爆。
沈哲子在沈園造勢那么多年,這些年輕人可以說是經過層層篩選,既能認可、擁戴他的主張,又不乏斗爭勇氣的人選。至于未來要將這些人引導培養到哪個方向去,沈哲子近來也有了一個明確的想法。
這些年輕人既不乏斗志,也不乏公義之心,又因今次之厄,與沈哲子之間締結了一個堪稱牢固的關系,而且各自都有底蘊家學,雖然尚顯青澀,但也可以稱得上是當下高素質的人才,正可以培養做死忠喉舌。
未來逐漸將自己的理念灌輸給他們,培養他們的斗爭技巧,在朝內可以作為筆桿斗士,來日北伐,也是不可多得的政宣人才。如果運用得好,未必就遜于雄兵悍將。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參與斗毆的年輕人們陸續被放出。沈哲子也不懼物議纏身,不只替他們交付贖罪金,每一次都親自相迎,并布置了相同的任務。沈園只是一個聚會場所而已,就算被封了,也不能徹底打斷這些人與沈哲子的聯系。
沈家別的不多,唯獨別業園墅多,封了一個沈園,還有眾多可選。只是這些年輕人受了教訓,不敢再過分張揚以免再將駙馬推到物議浪潮的,即便是聚會,也都不再對外聲張。雖然在外界銷聲匿跡,但是彼此間聯系卻更緊密起來。
對于這種轉變,沈哲子非常滿意。以往他在沈園的張揚,近似于平臺運作,盡可能擴散影響,招攬更多關注。今次這一次斗毆,則不啻于在龐大基數里挑選出真正志同道合的人選。
雖然相對于整個時局而,這些人仍然是極少數派。但如果能夠磨練成熟,將他們的潛力盡數挖掘出來,所爆發出來的能量絕對不容小覷。
而且這些人不乏知恥后勇,聚在一起除了檢討過失,也在窮思正確的策略。而在這方面,這些人可謂給了沈哲子大量的驚喜,甚至有人注意到了沈家大力發展的印刷術,提出用這種高效率的傳播方式,取一個廣而告之的效果!
而在這些年輕人們知恥后勇,熱火朝天的探索中,丹陽周遭乃至于京府都有大量時賢入都,都內清議也正式展開。而沈哲子也在摩拳擦掌,除了應對將要到來的大量非難之外,也要通過事實案例,給這些年輕人上生動一課,怎樣暗伏殺招,怎樣一擊斃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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