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喊價的屋子里,玉妙彤原本羞答答地進去,進去了也不敢張望,好半天,見壓根沒人留意到一個美貌女子進來,這才把頭抬起來。微微抬起頭后,就見眼前一片霞光,定了定神,再看,卻見屋子正中,擺著一件百鳥羽毛織就的羅裙,只見那羅裙上一只鳳凰栩栩如生地展翅翱翔,從翎毛到翅膀,無一不鮮艷燦爛,又有百鳥活靈活現地朝鳳;此裙旁邊,又擺著一件單絲碧羅籠裙,這裙子上初開只覺得上面的海棠嬌媚動人,湊近了看,才看出海棠花中,縷金的鳥兒,那鳥兒雖小,但眼耳口鼻,無一不精致華美。
“這是……”從十幾年前三王造反后,朝廷便不曾叫皇商們再獻出這等繁復昂貴的衣裙,是以,玉妙彤看了一眼,就斷定這衣裙是十幾年前的舊物,不禁又暗自納罕這衣裙是如何保存十幾年,依舊不改顏色。
“兩萬!”
“兩萬五!”
……
“為件裙子,值當嗎?”玉妙彤極力克制,眼睛依舊無法從那兩件裙子上移開,隱隱也想開口喊價,但又怕玉破禪說她破費,更怕俟呂鄰云得知消息后,便不再叫人送銀子給她。
“后宮只有皇后娘娘一個,再過一年多,三年之期便過了。后宮選妃,若有哪家的姑娘穿了這裙子,必定會艷壓群芳,獨占鰲頭。”一個因出的價錢不多,惜敗的漢子并不回頭,八尺高的人屏住呼吸,就等著瞧這么件寶貝,最后落到誰的手上。
皇帝是虞之淵,提到虞之淵,玉妙彤不禁悵然若失,畢竟年少的時候曾迷戀過他,又想起虞之淵為陸繁英守身三年,不禁心生羨慕,扯了扯身邊玉破禪的袖子,便向外去。
“這都是些在中原不好出手的東西,才拿到子規城來賣。”玉破禪盤算著要不要支會虞之淵一聲,叫他甭管想不想充盈后宮,都先按捺住不表露心跡,等那些有錢有勢的人把銀子都花出去后,再表露心跡。
玉妙彤回了回頭,還惦記那裙子,雖她不肯回柔然皇宮,但哪個女子不愛俏,更何況子規城里中原女子稀少,如此便叫半斤、八兩等女子都成了子規城眾人正想吹捧的對象,唯獨她,因為身份無人敢湊近,如此越發顯得她人只影單。雖不喜歡俟呂鄰云,但也不免想若自己有了那裙子,指不定會迷住俟呂鄰云,不叫他再視她為無物。
“八哥,那裙子……”斟酌再三,玉妙彤還是推敲不出怎么措辭,能叫玉破禪痛快地給她買下。
“阿五有四條,你求她讓給你一條就是。”玉破禪道。
“阿五怎會有?”玉妙彤震驚了,戚瓏雪是孤女,戚家原本又只是個書院教授,蒙戰更是一窮二白,戚瓏雪nǎ里來的那么金貴的裙子?
“揚州之后,岳父分給她的——那會子,只她跟月娘兩個能穿,寧王府里的裙子,就都分給她們了。”玉破禪因精心準備的驚喜落空,這會子嘴上跟玉妙彤說話,心思已經轉向了別處,盤算著既然金折桂知道了,那便干脆把東西帶回去得了,提前叫她開心一下。
“為什么分給她們?”玉妙彤問。
“她們有功勞在身,論理,他們的功勞比進宮受封的人還大。”戚瓏雪有裙子這事,也是因他生日那日,金折桂突然穿了件文彩輝煌的裙子,他才知道的。至于之所以才幾年,就有人敢什么東西都拿來子規城賣,這也多謝金折桂、戚瓏雪等人拋磚引玉,先拿出自己的私房來賣,才叫后頭人瞧著在此地沒風險又能賣出個好價錢,才紛紛涌向子規城。
腳下不停,玉破禪已經把玉妙彤帶進一間廂房。
若是旁人,此時瞧見玉破禪來去自如,定會參透這迷醉坊到底是誰家的,可惜此時跟著來的是玉妙彤。
玉妙彤滿心盤算著用銀子用交情求戚瓏雪讓出一條裙子,直到進來了,也只是瞧見屋子里一堆堆的昂貴皮毛納罕。
進來后,玉破禪便拿了件寬大的絹布大氅,從上到下把自己罩住。
“八哥也太精細了,沾上毛絨,叫下人收拾就是了。”玉妙彤很是不以為然,因空中漂浮著一些絨毛,忍不住捂著嘴連打了兩個噴嚏。
玉破禪道:“你不知道,我這身上你嫂子給做的衣裳沾上了那絨毛,最難弄干凈。白日里怕臟,我把這些個穿在里頭,晚上回去了再套在外頭。”說話時,便手上拿起一根繞著絲繩的竹竿,握著竹竿向天花板上捅去。
原本見這屋子里沒什么厲害的寶貝,玉妙彤有些興致缺缺,此時眼瞧著玉破禪這莫名其妙的動作,便仰頭去見,這一看便仿若沐浴在星空中一般,只見頭頂上星河密布,隱隱可見牛郎織女二女,伸出手,就見手心里落入一顆星辰。
“別傻愣著,快替我收著珠子。”玉破禪見玉妙彤呆住,便敦促她一聲。
玉妙彤還在感慨手可摘星辰,被玉破禪這一聲震得大夢初醒,趕緊替玉破禪去把他挑下來的珠網小心翼翼地收整好,只見這是一面用銀絲織成的細網,網上依著星辰方位,懸著或米粒大或拇指大的夜明珠。
“八哥,這也是要拿去賣的?”玉妙彤問。
“給你嫂子瞧的。”玉破禪自覺自己很是對不起金折桂,想當初引誘她出塞的時候,說出的話何等慷慨激昂,現如今,卻叫她為生兒育女庸庸碌碌地留在家中。是以,有心要彌補一二,他便想到一叫金折桂的毛衣買賣紅紅火火,二叫金折桂日日能見到自己當初說的馬王谷中的星河。
“八哥天天不回家來迷醉坊,就是為了這個?”玉妙彤后知后覺地問。
玉破禪不答,便是默認了,反問道:“你怎會知道我天天來這里?”不等玉妙彤答話,便先說:“找些自己的事正經地做做吧,別成日里盯著別人看。”
玉妙彤手里小心里拿著珠網,滿心都是艷羨,心想自己并不比金折桂差什么,怎就偏偏沒有男子為她煞費苦心地做些什么?哪怕是心狠手辣的郁觀音,據說年輕那會子,一眾草原上的王公也為她如癡如狂。
“過幾日俟呂鄰云過來,你好生收拾收拾自己,別再賭博了。”玉破禪叮囑道,玉妙彤這輩子離不開俟呂鄰云,既然如此,自然是巴望著俟呂鄰云對玉妙彤好一些,再好的哥哥嫂子,也陪不了她一輩子。
“……唔。”玉妙彤點了點頭。
“走吧。”玉破禪把珠網收拾好,到了門邊把大氅脫去,便抱著用大氅裹住的珠網出門,在門前等玉妙彤上了轎子,二人就向黑風寨去。
在黑風寨前,遙遙地看見一堆人不知在看什么,走近一些,便聽有人說“欺負我們鮮卑女子,才把人攆出來。”“是呢,金小姐是憫郡王妃的妹妹,一準幫著憫郡王妃出氣呢。”
玉破禪一聽,眉頭就挑了起來,子規城中的漢人、鮮卑人素來和睦,如今這又是誰挑起來的?
走進了,才見眾人圍著一女子,那女子哭哭啼啼地跪在山寨門前,幾那女子面前,梁松、拓跋平沙俱是一臉無奈。
不等玉破禪下馬,那女子淚眼婆娑中看見玉破禪,便嗚嗚咽咽操著一口生硬的中原話匍匐到玉破禪的馬前,“求八少爺替我做主。”
玉破禪居高臨下看去,見這女子是個十足的鮮卑美人,身量高挑,身材婀娜,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隱隱有些泛出淡淡的琥珀色。愛美之心人人有之,難怪那么一群人為這女子打抱不平,倘若是個丑陋之人,只怕那群人笑一聲“丑人多作怪”也就散開了。
“這是怎么回事?”玉破禪下了馬。
拓跋平沙同是鮮卑人,談中,便不免有些回護這女子,“回八少爺,這女子欽慕憫郡王,憫郡王答應納她為妾,便將她收留在書院里。誰知道,憫郡王妃今兒個尋上書院,結果鬧得自己小產了。憫郡王見過小姐后,就叫人把她從書院攆了出來,她不能在書院住下,如今又見不到憫郡王,便跪在山寨前等八少爺回來給她做主。她孤零零一個人在子規城里,家人又早把她賣給了憫郡王,如今也沒有個落腳的地方。更何況,她肚子里八成有了。”這個話說完,果然那女子隱隱有些作嘔。
見過小姐后……這話蹊蹺得很,聽著就像是金折桂護短,仗勢欺人一般。
良久,拓跋平沙,看著眾人的眼色,才醒悟到自己無意中陷金折桂于不義了,趕緊打嘴道:“瞧我這張嘴,小姐方才叫人出來說了,她只提過書院是正經地教導子弟們讀書的地方,不能叫憫郡王在那邊養女人。至于憫郡王為何把人攆出來就不管了,這事她也不知道。”
雖拓跋平沙這么說,但圍觀之人,便又有人道:“金小姐是個什么身份?她不明著說攆人,只一個眼神下去,人在屋檐下,憫郡王nǎ里敢不攆?”
“正是,他們漢人自來瞧不起咱們鮮卑人,定是狗眼看人低呢。”有人連聲附和。
拓跋平沙先慌了,隨后又覺不對,不說子規城的人,大多感激金折桂,定然不會拿著狗眼看人低這句話形容金折桂——要知道,金折桂的像還在城外供著呢;只說黑風寨門前就有人敢那般說,可見那人的膽子未免太大了一些。
玉破禪與梁松對視一眼,向人群里看去,只見昏黃的燈籠下,說話的人來來去去也就那么幾個,其他人多是在觀望,鮮少幾個被人慫恿著露出憤慨之色,卻也不敢口出惡。
“這是憫郡王的家事,便把她帶回去交給憫郡王處置吧。早先憫郡王把伺候了自己許久的從京城帶出來的姬妾肆意送人,我還當子規城上上下下都知道他的品性如何呢。誰知,他送走了七個沒人詫異,不要了一個,卻立時惹得城中哀聲載道,且還牽扯到內子頭上。”玉破禪叫人把玉妙彤的轎子抬進山寨里,便親自牽著韁繩領著馬進去。
梁松立時道:“正是,憫郡王始亂終棄的性子,大家伙還不知道嗎?竟然還有人欽慕他,既然有膽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又何必抱怨自己遇人不淑,遭人始亂終棄?”人不可貌相這話,只對少數人有用,大多數人瞧見了個俊美少年郎,便被迷得七葷八素,忘乎所以了。
拓跋平沙登時也醒過神來,原本一堆人都在說他們鮮卑人可憐,他也不禁物傷其類,此時想既然這女子是賣給虞之淵的,虞之淵要不要她,豈容他人置喙?不說中原人,就算鮮卑人拋棄買來的女人的事也時有發生,何以中原人拋棄個鮮卑女子就引起軒然大波?
“八少爺說,好生看著她,別叫她出事。”阿四從山寨里出來,在拓跋平沙耳邊叮嚀。
拓跋平沙點了點頭,當即叫從山寨里出來的女人攙扶著那鮮卑女子起來,“把她送到憫郡王家里,要如何,都是憫郡王的家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