嘚嘚的馬蹄聲在郊野回響。
“終于走了。”一聲喟嘆聲響起。
冉冉升起的旭日將和暖的光透過枝椏灑在地上,距離農舍很近的樹林亂石堆里,一塊沾滿了秋露的大石頭上,金折桂翹首向農舍附近看。隨后“呃——”顫抖的粗俗的,仿佛漱口一樣的聲音從金折桂口中傳出,她張著嘴閉著眼睛,任由那粗鄙的聲音不斷從自己口中發出,借此按摩自己受損嚴重的聲帶。
瞽目老人不知道金折桂為何發出這粗鄙的聲音,但她既然發出了,就有她的道理,“丫頭,剛才喊‘天兵天將’的該是玉家人,咱們在這等著他們來就是了。”
“嗯。”金折桂試了試嗓子,只覺得嗓子上就如蒙著一層紗,發出的聲音含含糊糊,嬌嫩的聲帶發出的聲音就像是遲鈍的鋸子聚在木頭上。方才為了叫朱統領聽見她的歌聲,她不得不扯著嗓子唱。嗓子受損嚴重,即使反復按摩,也不能立時恢復過來。
昨晚上果然驚險,先是蒙戰魯莽點了炸彈,他們兩人一老一小,心知自己是累贅,于是先跑了;等跑進樹林,二人又險些踩到亂石堆邊螞蟻窩上——幸虧金折桂是跛子,人沒走到的地方拐棍先到,二人才有驚無險地沒踩上去。
經過螞蟻窩后,二人在亂石堆里歇息,就聽瞽目老人感嘆道:“咱們尚且能抽身藏起來,山上聽到信號的玉家壯士們是有令必行的,他們肯定要從山上下來趕向南城門。他們趕來了,就是個死。哎,可憐他們有情有義,卻——”
許多話,是不用說明白的。金折桂心里想著:倘若你因為有人講義氣獲救,會不會埋怨這個人因為講義氣要救別人?會不會嫌棄他圣父?不需多說,她已經明白瞽目老人動了惻隱之心,要救玉家家兵們,于是便問:“爺爺要如何救人?”
瞽目老人看金折桂一點就明,暗想又要難為金折桂了,慚愧道:“玉家軍那邊是不管聽到這邊有什么動靜都要依著上令趕來的,為今之計,要救他們,只能將趕向這邊來的耿成儒的人嚇走。你我只有兩人,又老的老,小的小,為今之計,只能用空城計了。”
金折桂趕緊問:“要如何用空城計?”
瞽目老人道:“咱們先弄出動靜,引來一小隊耿成儒的人,設法將他們滅了,剩下的人弄不清楚咱們到底有多少人,就不敢輕易地過來。”
“那弄出什么動靜?”金折桂又問。
瞽目老人沉吟道:“好歹老頭子我有個虛名,就用虛名來……”說著,連連咳嗽喘息。
金折桂撫著瞽目老人的背,心知瞽目老人傷寒尚未痊愈,便說:“爺爺歇著吧,你在水坑里放下是你發揮的,如今就看我怎么自行發揮。”說完,便叫瞽目老人拿著火把跟在她身后,先尋了樹枝樹藤,用樹枝、樹藤編了張粗糙的三角網,又脫下衣裳,用衣裳包著樹枝樹葉做出假人。
先將假人放在螞蟻窩之后的二十步外豎著,再將那網用力地□螞蟻窩,將螞蟻窩兜在網上,三角網留出的把手用石頭墊得高高翹起,藏在草叢里。
金折桂又十分小心地搬來石頭,一塊塊地圍著三角網把守壘起來,壘砌的石頭中,一塊小小的石頭用樹藤牽著慢慢引向亂石堆里。
“丫頭,你做什么?”瞽目老人看不見,聽見金折桂一直在屏住呼吸,就關切地問。
金折桂道:“用從范康那邊學來的能耐布機關呢。爺爺放心,只要有人趕來,保管叫他們哭爹喊娘。”小心翼翼地領著瞽目老人在亂石堆里藏好,她自己個走到樹林邊,眼瞅見一隊張牙舞爪的火蛇出現在坍塌了一半的農舍外,就開始掐著嗓子大聲唱,唱了七八遍,終于聽見朱統領氣急敗壞地喊“出來”,于是改口唱“大兔子病了”,唱了又有五六遍,看見有將近十人騎馬過來,便迅速地躲進樹林里,藏在亂石堆大石頭后開始輕聲唱。
那騎馬過來的十人進了樹林只能下馬,循著聲音走近,依稀看見個小兒形狀的人背著他們坐在地上,就揚聲問:“誰家的孩子?別再裝神弄鬼了,快些出來!”
十人向四周看去,再沒看見其他人,唯恐中計,便背靠著背,小心地向那“小兒”走去。
金折桂拿捏著距離,看他們走近了,就迅速地去扯手上樹藤,樹藤連著的小石頭被拉掉,上面的大石咚地一聲重重砸在三角網手柄上,三角網向上翹起,揚起網中的螞蟻窩。
十人先不知是什么,隨后就聽亂石堆里有“咯咯——”的笑聲,然后十人接二連三地抓著臉大喊大叫起來,再顧不得去尋什么會唱歌的小兒。
巨石堆里,金折桂的笑聲來回回蕩,讓人琢磨不出聲音到底是從nǎ里發出的。
鬼哭狼嚎的人抓著臉,待要強撐著過來抓人,臉上又實在疼得厲害。
“螞蟻從鼻子里鉆進去,要吃人腦髓的。”幽幽的一句話從亂石堆里傳出。
強撐著的官兵越發顧不得抓人,伸手去拍臉上螞蟻,果然有人喊了一聲“螞蟻進鼻子里,喘不過來氣了”。
恰這時,又仿佛有無數人高喊“天兵天將”,中招尚淺的官兵慌忙抱頭鼠竄,留下七八人,那七八人紛紛脫了衣裳去抖爬進衣裳里的螞蟻,既顧不得追兵近了,也顧不得去抓巨石上的金折桂。
“花老前輩、花小前輩!”玉無痕歡快的聲音在樹林里響起,他一聲之后,就有兩百多人迅速地冒出頭來,走進卵石堆里。
此時太陽已經高高掛起,玉無痕聽金折桂又發出“呃——”聲,趕緊將水袋遞上,“花小前輩在漱口?”
“我在按摩聲帶。”金折桂的聲音嘶啞低沉,玉無痕一愣,其他的玉家家兵卻紛紛想花小前輩果然是侏儒,聲音已經不是孩童聲音了。
“無痕大叔,姓朱的狗賊已經走了。”前去樹林邊打探消息的玉家家兵回來,地上還在打滾的幾個官兵被人團團圍住,因他們此時已經被螞蟻咬得不成人樣,一時也沒人想冒著被螞蟻咬的風險去捆住他們。
玉無痕過去將翹起螞蟻窩的三角網看了一遍,心里感嘆不已,又對金折桂說:“花小前輩,軍令如山,刻不容緩,我們們要立時趕向南城門……”
“不用去了。”玉無二領著梁松四人匆匆趕來,他們五人昨日向遠處躲去,依稀聽見金折桂的聲音,又聽有人慘叫,只當是自家人,便起身喊“天兵天將”,本要沖出來相救,后又見農舍外并無撕打的聲音,反而是樹林里也有人響應他們一般喊“天兵天將”,就趕緊向這邊來了。
玉無痕不明所以,不解道:“這是為何?八少爺早先下令叫人……”
“計劃有變。”玉無二看了一眼蒙戰。
蒙戰握拳,心里羞愧欲死,恨不得干干脆脆地以死謝罪或者甩手走人,但梁松在,梁松對他又始終不離不棄……“是我的錯,是我一時魯莽壞了花……小前輩的計劃。”
玉無痕等人不解,梁松慚愧地對眾人拱手,然后快速地將蒙戰如何大意點燃炸彈,眾人如何分散逃開說了一通。梁松見玉家家兵又紛紛看向蒙戰,便擋在蒙戰前頭,“險些害了眾位壯士的性命,是梁某不對。梁某愿意赴湯蹈火來恕罪。”
“赴湯蹈火?如今八少爺不知nǎ里去了,我們們兄弟留在山中不能動彈,要你赴湯蹈火又有何用?”玉無痕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