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的烈日曬得人發昏,身上因看見慘絕人寰的場面連連發抖,臉上脖子上,卻被曬得出了油汗。
金折桂掰開金蟾宮的手,“聽話,姐姐在后頭跟著你呢。”
金蟾宮大大的杏眼濕漉漉著,嘴里囁嚅著姐姐,被迫握著瞽目老人的手,一步一回頭,等見金折桂出必行,果然隔著三四十步跟著他們,才放心地緊貼著瞽目老人走。
金折桂心里打著鼓,甚至有些陰暗地猜著瞽目老人會不會出賣他們姐弟,但落到這地步,若是對誰都沒一絲信任,只會死得更慘,遠遠地看見有個小將來請瞽目老人摸骨扶乩,最后留下一包點心就志得意滿地走了。
金蟾宮要送點心給跟在后頭的金折桂,金折桂趕緊沖他搖搖頭,看金蟾宮沒再走來,才松了一口氣,肚子里擂鼓一樣地響了起來,按了按肚子,揣在懷里的彈弓、火折子硌著她的腸胃反而舒服一些,看瞽目老人等金蟾宮吃完了一塊點心,依舊似早先那般將點心擺在路邊,引來這幾日習慣被瞽目老人接濟的流離失所之人去搶。金折桂趕緊一個箭步沖上去去搶。
她年紀小,自然搶不來點心,可是臉上挨了幾下,越發形容可怖,與本來相貌差之千里,這也算是喜事。瞅見金蟾宮平安無事,悄悄地離開這渡口邊,跟著一群向城外農家地里去的流民一起走,跟著人走了一里路艱難地找了根蘿卜吃了,便又回到渡頭,很是費了一番功夫才在人堆里找到瞽目老人、金蟾宮,瞥了他們一眼,就遠遠地尋了個角落歇息。
翌日一早,金折桂被聒噪醒,睜開眼就見一列官兵粗魯地拿著棍棒將縮在渡口邊的人攪醒。
“金蟾宮少爺?金折桂小姐?”一聲聲呼喊響起,金折桂擔憂地看向百米外跟著瞽目老人的金蟾宮,就怕他答應了,再一看那敲鑼打鼓呼喚的人,心里一涼,竟是偷了他們姐弟東西私自逃走的鐘姨娘、宋奶娘,此時,這兩個人拿著鑼鼓,神色慌張又心虛地沿路呼喚,要是金蟾宮答應一聲……顧不得去想金蟾宮,這會子鐘姨娘、宋奶娘已經走到了她跟前。
金折桂屏住呼吸,跟原本搶點心的人擠在一起,耳朵里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聲比一聲大。
鐘姨娘、宋奶娘被寧王官兵押著,拖著腳步慢慢走,眼睛在人群里梭巡,官兵們將路邊七八歲、三四歲的小兒一一推出來叫鐘姨娘、宋奶娘辨認。
“不是這個。”鐘姨娘說,宋奶娘趕緊跟著搖頭。
金折桂原本在躲,此時也被一個官兵提著小雞一樣揪出來,怯怯地低著頭,唯恐出聲后露陷。
“不是這個。”鐘姨娘麻木機械地說,宋奶娘依舊跟著搖頭。
官兵手上一松,金折桂被推倒在地上,萬分慶幸自己下了狠手。才慶幸完,就又擔心起金蟾宮來。
只見鐘姨娘、宋奶娘被人推搡著向前走,金折桂見眼看就輪到金蟾宮了,心跳到嗓子眼,卻來了一頂轎子,有人恭敬地對瞽目老人說:“請花爺爺上轎,袁將軍請花爺爺去摸骨、扶乩。”
瞽目老人拉著金蟾宮的手就上了轎子。
金折桂松了口氣,心卻沒放下,金蟾宮如今脫離她的視野了!擠著人盡力地跟上轎子,進縣城大門時不敢抬頭,唯恐對上黃縣令死不瞑目的眼睛,只見城里處處都呼喚兒女的聲音,幾處民宅還冒著黑煙。
金折桂亦步亦趨地跟著過去,等看見瞽目老人被抬進縣衙,不敢再湊近。
她沒湊近,卻有人湊近她。
冷不丁地一雙手伸來捂住金折桂的嘴巴,金折桂嗚嗚了兩聲,只當被寧王的人抓住,不曾轉頭,就被人套了麻袋抗走。
這世道,nǎ里還會有人去想拐賣人家孩子?nǎ里還會有人去管這閑事?金折桂嘴里被塞了帕子,腿上蹬了兩下就安靜了。
眼前漆黑一片,只能分辨出耳邊呼兒喚女、哭天喊地的聲音越來越小了,等眼前又亮起來,人便在一處大院子里,面前蹲著兩個穿著官兵衣裳的人,這幾個人胸口貼著寧字。
“小丫頭,我問你,你跟那瞎眼的老頭是什么關系?”一個五大三粗、絡腮胡子的漢子問。
金折桂嗚嗚搖頭,另一個個頭矮一些,雖也有了胡子,但看身量依舊單薄,儼然年紀不大。
矮個子的甕聲甕氣問:“小姑娘,據實說吧,盯著那瞽目老者的人不獨你一個。那老者是江湖人稱花鬼頭的活神仙。人雖耿直,卻不好接近。多少人想拜他為師都不行,你今兒個是怎么跟他說上話的?”
絡腮胡子的大漢不耐煩道:“小丫頭快說,你跟那老頭散開,后頭要怎么聯絡?那老頭自稱不能享富貴,不然算不準卦,他一準會從縣衙大門里出來!”
金折桂又不住地搖頭。
“那老頭可跟你說了沒有?”絡腮胡子的又急切地問。
冷不丁院子門被人拍得山響,門后有人喊“蒙武、牛六,快開院子!”
聽人喊,圍著金折桂的絡腮胡子、矮個子趕緊一個去開院子后一間屋子門,嘴里罵道:“這鎖幾年不開,都生銹了。”一個提著金折桂丟進去,然后趕緊又鎖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