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驚地睜圓了眼睛,柔軟的睫毛在橙色燈光下有著毛茸茸的輪廓。
“好吧,”他輕輕放開了她的手腕,“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吧。”
洛枳內心有些掙扎,低頭不語。
“陪我去樓頂吹吹風好嗎?自打那次帶你去過之后,就沒再去看過夜景。”
“你真的很喜歡那里,感冒了還吹風。”洛枳笑笑。他的啞嗓子讓她有點兒心軟。
“高中晚自習的時候,我也喜歡到咱們行政樓的窗臺坐著看夜景。算是怪癖吧,不過我覺得這兩個地方挺像的……”
洛枳猛地抬頭。
似乎有什么敲中了她的頭,瞬間一片清明。
“盛淮南,你高一的時候,是不是在行政區四樓的窗臺,遇見過一個人?”
他們在那里說過話。那個她喜歡的、后來卻被他和葉展顏霸占了的四樓窗臺。
他們竟在那里說過話。
回高中故地重游和盛淮南的感冒碰巧發生在同一時間,洛枳腦海中的記憶碎片忽然拼接在一起,拼湊出了一段被她忽略的往事。
高中一年級第一個期中考試的前夕,晚自習的課間,洛枳因為復習得心煩溜到行政區,在漫長的走廊里沿窗漫步。她時常會經過幾對黑暗中的情侶,悄悄地繞遠,畫個弧線,再走回到窗邊。
那時候她漫無邊際地想,如果將這一路不斷躲避的軌跡畫出來,會不會像兒童畫中呆板的海浪?
終于到了一扇相對安靜的窗前,她跳上去坐著,將半個身子都依靠在冰涼舒適的玻璃上。十月末北方霧重,行政區走廊漆黑一片,只有窗外遠處的商業區遙遙送來微弱的光線,蒙蒙照亮玻璃上一層薄薄的水汽,她就用指尖在上面默寫方程式。
但是無論如何系數都配不平。她惱了,抹掉,換一塊繼續寫,再抹掉……不一會兒半面窗都畫滿了。
旁邊傳來輕輕的笑聲。
她嚇了一跳,轉過頭,碩大窗臺的另一邊站著一個高個子男生,光線實在太暗,他又背對著窗子,看不清面目。
“不好意思,”男生的聲音很沙啞,似乎是重感冒,“我就是想說……你的硫化氫的分子式寫錯了……”
洛枳啞然,連忙改掉,轉過臉感激地一笑,忘了對方肯定看不清。
“我化學不好,”她笑著說,“只想著硫化氫是臭雞蛋味道,就加了個o。”
男孩的笑聲很粗,夾雜著咳嗽,看來病得不輕。
“借你半邊窗臺行嗎?我很喜歡站在高處看夜景,但是附近情侶太多了,沒有清靜的地方。”
她欣然同意。
他們沉默著一同觀賞很遠處高架橋上車燈串成的炫目珠鏈,直到不遠處一對情侶發出的聲音越來越大。
她的臉像火燒一樣,那個男孩也不自在地屢屢清嗓子。
“高中生就這么勁爆。”他開口緩解尷尬的氣氛。
“有什么稀奇,”她笑,“小學高年級就已經有戀愛的了。”
“小孩子懂什么?”
“懂的懂的!”她突然來了興致,“其實小孩子之間自以為是的愛情才有趣呢。”
盛淮南的眼神一開始很迷茫,隨著洛枳的講述,突然明亮起來,一瞬間又暗下去。
“是你。”他的語氣里有一絲洛枳聽不懂的遺憾。
“原來連續兩次跟我推薦《歲月的童話》的,是你。”
那個時候,洛枳突然有一種瘋狂的念頭,想要將自己小時候婚禮上認識的那位皇帝陛下的故事講給這個黑暗中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這么多年,沒有人承擔過她回憶的重量,有時候她只是很想要找到一個樹洞,把一切安安穩穩地放進去,即便不合時宜。
然而終究還是膽怯,她想了想,壓抑住突如其來的放肆沖動,輕聲說:“你有沒有看過一部動畫片,叫《歲月的童話》?”
男孩似乎是撓了撓后腦勺兒:“迪士尼的嗎?”
“不是,”洛枳側過身子比畫著講,“里面有一段情節是這樣的:五年級的小女主角在放學路上被一個暗戀她的男孩子截住了。兩個人都很尷尬,男孩子紅著臉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表白。后來突然不知為什么開口問了女孩子一個奇怪的問題。”
“什么?”
“晴天、陰天、下雨天,你比較喜歡哪種?”
男孩劇烈地咳嗽了幾聲:“下雨天。”
“……我沒問你。”洛枳不好意思地踢了一下窗臺。
男生咳嗽得更劇烈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害羞。
“總之……”洛枳繼續,“女孩子想了想說,陰天。男生特別開心,笑得很燦爛說,我也是啊——然后轉身就跑了。”
“完了?”
“完了。”
“很浪漫啊。”
“嗯?”洛枳不解。
男孩笑了:“所謂浪漫,就是沒有后來嘛。”
他們忽然一同沉默了。沉默中只剩下呼吸聲,窗臺兩端的距離,開始彌漫起若有若無的曖昧。
洛枳的心沒來由地狂跳,她慌亂地說:“我回班了。”
男生的聲音像是悶在水壺里:“你……那……再見。”
她跑得太快,后面的人喊什么,攪亂在她自己嗵嗵的腳步聲中。她聽不清,余音回蕩在空空的走廊里,像是海浪聲久久不散。
“你最后問我什么?”洛枳抬起頭。
盛淮南看向遠方的路燈,神情溫柔。
“我問,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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