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鈴聲剛敲響不久,走廊上人擠人。
程彌踏出教室往高二樓層走這段路,不斷有目光從四面八方涌過來。
程彌從小在別人的目光下長大,但眼前落在她身上這些跟那些從小艷羨欣賞她的不一樣。
好奇的,看熱鬧的,厭惡的。
各種異樣眼光擁擠在她身上。
有多久沒這種感覺了?這種人人看見她都如躲瘟神的樣子。
她本來以為自己早對這種排擠目光免疫,卻還是在它銷聲匿跡后又卷土重來這一刻,感覺有點不適應。
仿佛一朝又被拽回之前那段灰暗迷蒙的日子。
只不過現在不像當時,那時候什么都已經來不及阻止,一切掙扎在深淵邊緣,然后迅速失控墜落。
那個時候她心氣太傲,什么都不放眼里,陳招池那些把戲在她看來就是兒戲。
直到陳招池這個變態親手毀了黎楚和江訓知。
他不毀她,他毀掉她身邊的人,讓她看著,不斷凌遲她。
憑借腦海里那點不怎么費力便翻找出來的記憶,程彌找去了高二九班。
教室里每一張課桌書本高疊,人還沒走光,兩三個同學拿著掃把在打掃教室。
第一組中間第三排,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生拿著筆在認真寫作業。
程彌走進去,徑直去到她桌邊。
日光被程彌微擋,練習冊上投落陰影,女生抬頭。
厚片眼鏡下,女生五官規規矩矩,看起來斯文又內斂。
看到程彌,她臉上閃過一陣驚訝,緊接著浮起一絲心虛。
還是太嫩了。
裝都不會裝,一下子讓人攥住尾巴。
把她和司庭衍住同棟樓這消息放出去的,百分百是她了。
程彌沒惱羞成怒,也沒嗤之以鼻,只抬手平靜在她桌面上叩了叩:“出來一下。”
說完也沒等女生說好還是不好,直接往教室后門走。
她這樣女生反倒覺得她捉摸不透,女生有點害怕程彌,腦里沒反應過來腳已經跟出去。
程彌一路走在前面,往樓上走,天臺在六樓,爬了三層樓后,她推開生銹鐵門。
銹跡腐蝕出生澀聲響,悠長深遠回蕩在樓梯間里,最后被天臺上的風吹散。
天臺上一片空曠,水泥地微泛粗糲。
程彌走到護欄邊轉身等女生過來,在程彌那雙眼睛下,女生步伐猶豫中又不敢停下,一直走到她面前。
程彌說:“你在網上不是說話挺大膽的,怎么怕我。”
面對面性子這么溫文安靜,在網上說話倒是大膽,大概那陣被找上門的緊張勁緩過去一點了,現在才想到找補,女生鏡片后目光有點躲閃:“不是我說的你跟司庭衍住一起。”
“你怎么知道我在說什么?我可一句都沒提過。”
跳進程彌坑里,女生瞬間啞聲了,抿抿嘴。
程彌說:“你怎么沒想過我會記住你的臉,就算你沒想過,也應該想到我們那棟樓只有我們三個奉高的學生。”
更何況每次女生媽媽遇到司庭衍,總要拉住司庭衍介紹自己女兒,想讓女兒跟他做朋友,學習上提高提高成績,然后每次都被司庭衍那頗為冷淡的態度弄得在背后翻白眼。
程彌看她:“還是說,你覺得我不會跟你計較?”
女生低著頭,一聲不吭。
程彌直接開門見山:“現在說出去這些,我可以不跟你計較。”
已經潑出去的水,再計較是浪費力氣,也于事無補,程彌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上,這個女生也不值得她這樣。
“但以后就不一定了,我們平時在樓里總能碰到,你應該看過比別人多的東西。”
程彌性格的原因,沒見過他們私底下相處的人,肯定都覺得她這次追司庭衍就是玩玩而已,就跟她兒戲厲執禹感情一樣。
但程彌跟司庭衍在家里要比在學校親密得多,司庭衍也并不是大家所想那般對她無動于衷,這個女生多少肯定知道一點。
她眼睛沒離開過女生:“我跟司庭衍之間的事,記得以后別圖嘴上爽。”
“不然我以后一定會來找你。”
原本一開始程彌是打算讓陳招池注意到司庭衍的機會都沒有,她在追司庭衍不是秘密,陳招池那邊早晚會知道,但她只要在他知道這個事前斬斷亂麻,就什么事沒有。
但現在這個風口浪尖,司庭衍被她們推出來,陳招池不可能不注意到他了。
只能及時剎車,好在因為某些原因,陳招池目前有可能會跟大家一樣,相信她追司庭衍就是一時感興趣玩弄而已。
程彌做這些不是怕陳招池,她不怕死,也不怕陳招池。
陳招池也正是因為知道這點,所以他威脅她身邊人,拖他們下水,讓程彌一輩子活在苦痛愧疚里。
她和陳招池之間的仇恨,開端僅僅只因為她一句話。
程彌以前經常會到酒吧這些地方玩音樂,經常能碰見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她和陳招池就這么認識的。陳招池吉他架子鼓打碟樣樣會,身邊女孩跟換衣服一樣。
一開始兩人很聊得來,算得上朋友,程彌連陳招池那點扭曲心事都知道。
年幼時父親去世,母親另嫁,過往一切皆拋掉,包括和前夫曾經濃情蜜意生下來的兒子。
年僅五六歲,她拿他當死人。
打罵,驅趕,不管他死活。
日積月累的鞭痕血疤腐爛成心結,愛耗盡就變成恨一般的執念。
誰提陳招池母親就是觸他逆鱗。
程彌一開始跟陳招池相處還算友好,但掩蓋不了陳招池這人不是什么好人的事實,沒多久就開始釣她。
程彌那張臉不用跟她靈魂交流,就能讓人追得死去活來。
陳招池自然是沒追上手,十天半個月后陳招池耐心就耗盡了,最后直接用強的。
那天正趕上陳招池心情不好,頭上被他媽用酒瓶豁開了一個口子。被按在沙發上的程彌沒讓他得逞,撈過酒杯直接往他頭上砸,然后踹開了他。
那天她沒壓制住怒火,對陳招池說了一句話。
她說,陳招池,你這個賤種活該你媽不要。
一句話,徹底將自己和身邊人一起推入了地獄。
程彌是到后來才知道自己惹到了一個瘋子。
一個世界沒有是非對錯,只有喜惡黑白分明的變態。
她得罪一分,他百倍奉還。
即使沒有什么理由,誰讓他不爽了,他就會把人整死。
在陳招池那里什么道理都是不存在的。
程彌也要被迫活在沒什么道理的世界里。
她再沒有精力陪陳招池再玩一次,或者說,她沒勇氣再看身邊人徹底淪為陳招池發泄的玩物。
——
程彌跟那女生說完就讓她回去了,天上頂一片厚云,西邊卻夕陽斜掛。
程彌沒站多久,手機震動,司惠茹告訴她她叔叔下飛機了。
不僅黎燁衡,今天黎楚也會一起回來。
司惠茹發自內心高興,從昨晚便定好今天晚上一家人到酒店一起吃頓飯。
程彌收起手機,離開了天臺。
她教室在二樓,三樓是高二年級,路過高二那層,程彌突然想起昨天司庭衍說的話。
司庭衍要她去找他。
程彌知道他會一直等她。
她想到了,但她腳步沒停,沒往他教室走,徑直離開了三樓。
——
日落西沉,綠蔭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