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河看著他,冷笑道:“你內中之意,以為本官不知?哼,畢竟是溫室里的花朵,沒經過風雨,一點不知本官經歷什么?”
他猛的操起斬馬刀,讓眾人一驚,提高聲音道:“誰都知道,楊某乃鹿邑生員,為何到此,還不是為了逃難!知道中州那邊生什么嗎,流寇肆虐,攻城略地,所陷州縣,不計其數。為了躲避賊寇,逃難百姓成千上萬,本官亦是逃難大軍中一員,甚至家人接連死難!”
他冷冷地看著黃承襲,目光森寒:“知道我從死人堆中爬出來,靠的是什么嗎,是手中這把刀,不是你那把破扇子!”
廳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是看著楊河,很多人若有所思,很多人張大嘴巴,第一次見識楊練總的口舌之利,而且讓人啞口無,無法反駁,就連很多樂戶歌姬,亦是異彩漣漣。
黃承襲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什么,事態急轉直下,出了他的判斷。
于是這個生活優越的公子哥,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鄭文選等眾生員心中暗嘆,第一次知道楊大人的傷心事,怪不得要處處帶刀呢。
王朝父子張大嘴巴,怎么回事,怎么事情就變了?
看看所有人,對那姓楊的,臉上都換上了同情與佩服的神色。
對黃承襲公子,則隱隱露出了不滿。
楊河道:“一路搏殺,馬賊,土寇,山匪,步步驚心。便是到了睢寧,亦有流賊殘部,焦山匪,銅山匪,甚至路上,還遇刺殺。我不帶刀,真以為這扇子是重型盾車,可以防刀防箭,防護銃彈嗎?”
黃承襲被楊河劈頭蓋臉訓斥,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定了定神:“我輩飽讀圣賢書,圣人教誨……”
楊河喝道:“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此為圣人之教誨,你又懂得多少?你會射嗎?你會御嗎?還是只會搖著你那把破扇子?你以為這樣很有風度,以為搖著扇子就可以擋住賊寇的一刀?”
黃承襲冷汗涔涔,頭暈眼花,咬著牙道:“我乃讀書人,豈有面對……”
楊河喝道:“我也是讀書人,中州各處,不計其數的讀書人,賊寇來臨,拔劍與賊血戰,血染青衫。現流寇肆虐,說不定就會兵臨睢寧城下,介時我會仗劍殺出,你可敢隨我殺賊?”
黃承襲面若死灰,今日這場經歷,讓他終生難忘,他期期艾艾地道:“我……我……”
楊河冷笑道:“連殺賊都不敢,你活著有什么用,你價值何在,你怎么不去死!”
他手指點著黃承襲的胸脯,他點一步,黃承襲就是退一步。
廳內更是鴉雀無聲,很多人都被震住了,所有人看著楊河,對這年輕的練總,或許自己要重新判斷了。
知縣高岐鳳對楊河看了又看,教諭、訓導幾人張大嘴。
陳仇敖等人,署廨各人,則是喜氣洋洋,與有榮焉。
“好了好了。”
周明遠上來打圓場,若有所思的鄭文選等生員也忙將黃承襲拉下去,周明遠嘆道:“慎說的是,現在太多學子只會清議空談,現外有韃虜,內有流賊,此非國家之福啊。”
他打趣道:“慎處處頗有漢唐雄風氣概,又知文韜武略,難道真如外面所說,天殺星下凡?”
廳內眾人都附和的笑起來,意圖沖散廳內僵硬的氣氛。
同時眾人暗暗心驚,方才沖突,這年輕的練總,似乎并不將五品大官的兒子放在眼里。
楊河笑道:“我只是普通的讀書人罷了,略讀過兵書,否則流寇肆虐時,也不會逃亡在外了。”
他嘆道:“如慶元兄所說,現學子太多空談之輩,眼下形勢,確非國家之福。此情此景,吾倒想起陳拾遺那感遇,吾輩當效仿之。”
周明遠道:“感遇?”
他低吟:“本為貴公子,平生實愛才……”
“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
“西馳丁零塞,北上單于臺。”
“登山見千里,懷古心悠哉。”
“誰未忘禍,磨滅成塵埃。”
見他吟之,鄭文選等生員也忍不住合聲吟誦。
詩聲句句,廳中回響,似漢唐之氣侵蔓。
周明遠嘆道:“原來這就是慎兄的心聲。”
楊河道:“睢寧鄉兵基本練成,吾思之,當有我軍歌營聲,此時忽有所得,便請諸位鑒觀。”
他說道:“來人,筆墨侍候。”
隨后楊河揮筆而就,他寫一句,周明遠念一句。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云。”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國威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矜。”
“一呼同袍于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齊從軍,凈胡塵,誓掃賊奴不顧身!”
詞畢,眾人皆盡變色,周明遠喃喃念著:“……弱冠系虜請長纓。”
他一連念了幾遍,鄭文選等人也是喃喃語誦。
此詞說詞,更類歌聲,然眾人聽之,卻均覺胸中豪氣充盈,那豪邁沸騰不休,一股熱血就從胸中涌起。
廳內寂靜一會,叫好之聲四起,周明遠嘆道:“慎這詞……”
忽然一個聲音傳來:“道貌岸然,冠冕堂皇,說得好聽,還不是與有夫之婦眉來眼去?”
廳內落針可聞,卻是黃承襲被扶下后,臉色難看之極,此時不由自主說了一句。
楊河的臉瞬間鐵青。
“放肆!”
他一掌拍在幾上,巨響聲嚇了眾人一大跳,然后上面的茶盞什么隨之咣咣的跳動不停。
楊河臉色鐵青,指著黃承襲厲聲喝道:“大膽刁民,膽敢對本官不敬,還辱人清白,來人,掌嘴!”
周明遠大叫道:“慎,冷靜。”
但這時陳仇敖等人已是撲去,甲葉鏘鏘中,若小雞一樣,就將黃承襲提了出來。
黃承襲撲騰著,驚恐的哇哇大叫:“我是生員……我爹是正五品的河務同知,楊河,你不能打我。”
但這時兩個鐵甲護衛已將黃承襲抓好,陳仇敖重重一個耳光抽去,“啪”的一聲大響,廳內各人心中一顫,黃承襲立時口鼻流血,腦袋嗡嗡的響。
“他真敢打我……”
黃承襲心中閃過這個念頭,然后陳仇敖又是重重一記耳光抽來。
又“啪”的一聲大響,黃承襲口鼻鮮血流出更多。
陳仇敖左右開弓,廳中就是“啪啪啪啪”的耳光聲。
所有人都呆住了,就連知縣高岐鳳,都是不由自主的站起來。
王家卿目瞪口呆看著,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真敢打,黃兄可是正五品高官的兒子啊。”
看黃承襲不斷被扇著耳光,口鼻中的血源源流下來,他忍不住叫道:“你們……”
話剛出口,就見一個鐵甲護衛撲來,狠狠一巴掌扇來,王家卿一聲凄厲的慘叫,人就被扇得翻滾摔落出去,然后直挺挺的掙扎,半天都爬不起來,一口鮮血就是噴出。
“我兒!”
王朝凄厲的叫著,急步就是沖了上來。
這鐵甲護衛轉頭,目光閃過森寒之色,重重一拳就是打出。
王朝腹部被打中,雙目死魚似的凸出,劇烈的疼痛讓他叫都叫不出來。
他嘴角涌出血紅的泡沫,若了羊癲瘋似的抽動。
卟嗵一聲,就跪倒在地。
廳內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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