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河道:“我師火器還是少,所以就該判斷在哪一面集中最大的火力,給賊以最大的殺傷。戰場上不可能面面俱到,有時必須作出決斷!總體來說,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韓大俠沉聲道:“雖說如此,也不可能全靠火器,現在打打土匪還好,以后遇到大股的流寇……”
說到這里,他神情有些恍惚,很快回醒過來,繼續道:“更若遇到韃子,他們鐵騎如風,該搏戰,還是要搏戰。”
楊河笑道:“不錯,是這個理。”
他看向對面,銅山匪似乎布置完畢,兵馬分成兩大部分,近千人對付軍陣西面,余下看來打算繞過河流,對付軍陣的南面,不過北面看來他們不打算攻擊。
他們老營估計三百多人,弓箭手更有二百,也大半安排在西面,余下看來打算攻擊軍陣南面。
然后馬隊在后面總押陣。
果然是積年老匪,各頭目基本是潰兵逃軍,軍伍經驗不缺乏,他們這安排沒有問題。
看他們樣式,也打算一波流,普通匪徒沖在前面,老匪在后面押陣,從頭沖到尾了。
這聲勢恐怕會嚇倒很多普通的官兵,然對上自己。
楊河冷哼一聲,就在這邊好好打一仗,打得以后周邊的土匪,聽到自己名聲都望風而逃。
他猛然臉色一沉,喝道:“準備作戰吧!”
他吩咐道:“楊大臣,你統領火器隊作戰。韓大俠,你統領殺手隊作戰,皆聽中軍號令行事!”
楊大臣與韓大俠一撩身后的猩紅斗篷,皆肅然應令道:“屬下領命!”
……
楊大臣與韓大俠甲葉鏘鏘響的下了山包,楊大臣來到盾車前,他的把總大旗在盾車后立著,寒風中獵獵聲響,一個粗壯的老兵持旗站立,旁邊一個金鼓手,胸前掛著步鼓,又背著一個銅鑼。
五個護衛持著刀盾保護他們,又有副把總韓官兒與楊千總站在旁邊,一樣持著刀盾,臉上的口罩都是取下。
看到楊大臣,韓官兒與楊千總抱了抱拳,楊大臣頗有氣勢一揮手,學足了楊河的樣子,只是說出的話有點泄漏他的內涵:“釁種,這次定要打死那些匪賊,讓他們哭著回去找娘親!”
韓官兒與楊千總年輕的臉上都是躍躍欲試,楊千總更笑道:“讓他們吃銃子!”
楊大臣從盾車后看出去,二百步外匪賊黑壓壓逼來了。
看那銅山匪果然非同小可,他們走在前面可能是普通的土匪,但都有紅纓氈帽或紅笠軍帽,身上有厚實的襖子,外面罩著厚厚的斗篷,手上拿的也基本是刀盾短斧。
行走間,就充滿兇殘與戾氣。
果然是職業土匪,升格為準流寇的存在。
看來這些人在肉搏方面有一手,裝備方面,也比以往見過的匪賊要精良。
然后后面,還有許多銅山匪的弓箭手。
楊大臣大哼一聲,想著新安莊平時的訓練,吼叫一聲:“銃兵準備作戰,都點上火繩!”
韓官兒作為第一副把總,兼職總內中軍官,也隨之大喝傳令:“銃兵準備作戰,點上火繩!”
然后一二總火器隊的隊長羅顯爵、董世才、馬祥,亦是大喝傳令:“準備作戰,點上火繩!”
“唰唰”一片火摺子的甩動聲。
出前各銃兵的子藥就裝填了一,塞在銃膛內,一般三四天內,事先裝填沒問題。
當然,若是太久,預裝火藥可能會板結。
此時整齊蹲成兩排的,一百五十個火銃兵聞就掏出腰間的火摺子,點燃起龍頭上的火繩來。
一片的火繩滋滋燃燒聲,尿味與硝煙味蔓延。
然后各人點好火繩,較好長短,試著正當火門巢后,各人就將龍頭上的插梢往下移按,將火繩擠得緊緊的。
這樣等會射,再強的火藥沖擊力,也不會使火繩往后沖擊脫離。
盾車后一片忙活,有些新兵看起來有些緊張,好在匪賊仍然離得遠,他們也有著訓練的慣性,就是實彈也每天打五。
因此不久后,一百五十個火銃兵都點好了自己的火繩。
各隊軍官依平時訓練標準一一檢查,楊大臣不放心,也自己去檢查,最后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看對面,銅山匪仍然亂哄哄而來,已經走得越近,有些人猙獰的樣子都可以看到。
他再傳令:“射擊窗口推開。”
又是一片聲的軍官重復喝令,吱呀的響中,各盾車后蹲著的兩排銃兵,各將自己的懸戶窗口推開。
他們推開盾車外厚實的擋板,兩根支架將擋板慢慢往前上方推出,推到開口最大,他們將支架固定在兩邊的凹槽中。
就露出視線非常良好的射擊窗口。
而因為只是蹲著的位置推開擋板,遠遠看去,似乎都很難察覺盾車那邊的動靜。
“各就各位瞄準!”
兩排銃兵,立時前排蹲在各盾車第一個懸戶窗口前,手中的新安銃從射擊窗探了出去,從窗口處,看著敵人的動靜。
第二排位于第一排的側后方,他們都蹲坐在右車把上,將手中的新安銃探出一些,同樣從第二個懸戶窗口瞄著前方的匪賊。
一桿桿火器探出,它們在盾車上一高一矮,略左略右。
觸目間,就皆是黑沉沉的銃管,黑壓壓的銃口,象征著死神的力量。
眾銃兵靜靜蹲著,他們瞄準著,等待著射擊的命令。
楊大臣也一遍遍的重復:“都聽號令,有令了再打!沒令就算打中的,也要殺頭!”
……
軍陣西面,銅山匪鬧哄哄的往前涌動,人數就有近千人。
各種形狀的普通土匪之間,還混有一些老賊,他們一邊行進,一邊囂叫著鼓動:“娘里個腿,對面是有一些鳥銃,但不用怕……鳥銃五十步才打得準,到了七十步,我們就拼命沖,十幾息就沖到,掀翻他們的盾車,沖進去砍瓜切菜……讓那些泥腿子知道,徐州、邳州這一片,是我們銅山寨好漢的天下,想翻天,沒有王法了!”
周邊匪賊紛紛應從:“對,豆腐渣的農戶莊丁,一沖就散,想翻天,要問問俺手上的刀答不答應。”
“都聽驢爺的,等會拼命沖,沖過去砍死他們!”
“生死有命,富貴由天,頭掉了碗大的疤,奶奶個腳,俺出來跑江湖,什么時候怕了鳥銃?”
“不錯,想兄弟我原本土里刨食,何等凄慘?現在入了伙,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還有白嫩的小娘子玩耍……這神仙日子,給皇帝也不做,俺下輩子還做土匪!”
眾匪賊嚎叫著,豪情萬丈的往新安莊陣地逼去。
這當中一個精瘦彪悍的漢子,罩著厚實的羊毛斗篷,戴著溫暖的冬氈,他一手提重盾,一手提短斧,眼中頗有狡黠之色。
他是銅山寨當家頭目之一,孫有驢,人稱“驢爺”,他不斷賣力鼓動,激起眾匪陣陣熱情。
很快,他們進了百步,孫有驢舉目望去,對面仍是靜悄悄的。
那些新安莊丁如此沉得住氣,讓他有些意外,心下有些打鼓。
其實“驢爺”對陣過官兵,那些人早在百步外就將火器打得震天響,根本打不到幾人。
打完后,也沖上去便是,畢竟鳥銃裝填極為緩慢,慢的要一百二十息,快的也要近百息。
等沖到近前,黃花菜都涼了。
“這個陣不好打。”
孫有驢不動聲色有了判斷,他悄無聲息放緩了腳步,一邊口中仍然大聲鼓動。
又走十幾步,“驢爺”好象看到前方的盾車開有一些窗口,擋板擋在上面,但雜草起伏,那些窗口也太低了,孫有驢沒有在意。
這時后面傳來喝令,眾人停止腳步,然后后方跟著的弓箭手中,上來一個擅射的老賊。
他張弓撘箭,沖對面比劃一陣,然后腳步外八,一只右腿繃得緊緊的,慢慢將弓拉滿。
他猛然松開弓弦。
“嗖!”
箭矢飛上高空,遠遠朝新安莊陣地落去。
盾車后,楊大臣一手持盾,一手提著自己的大棒,他看輕箭從高空落來,最后扎在離自己一丈遠的草地上,箭羽還不斷的輕顫,不由莫名其妙:“干啥呢,這是?”
楊千總也是莫名其妙,韓官兒則若有所思。
山包上,楊河雙目一凝,銅山匪果然不一樣,還會校射。
孫有驢也舉目看著,看那根箭矢落下,他不明白試射校射的含義,但也知道,事先射了這一箭,他們銅山寨的箭雨就更為犀利。
很多時候火拼時,活生生就將對手射得崩潰。
他也知道沖鋒的時候要到了,當下凄厲的嚎叫:“兄弟們,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新安莊小賊要斷我們財路,就是要日俺們的娘親,能忍不能忍?”
眾匪咆哮道:“不能!”
孫有驢吼叫道:“殺光他們,雞犬不留!”
近千銅山匪都是嚎叫:“殺殺殺,雞犬不留!”
而這時后面的大鼓也是敲起,“咚咚咚”的響動,震動人的心魄。
“殺啊!”
隨著鼓聲,近千銅山匪嚎叫著,往新安莊盾車陣地撲去。
他們越跑越快,很快由每秒一步的步行腳,提高到每秒四、五米的快步度,最后可能還會沖鋒。
孫有驢略略一頓,等眾人都沖出去,他才提著短斧怪叫沖擊。
也這時,他聽到后方一片的弓弦振動,然后是咻咻呼嘯的聲音,天空恍惚一暗,一百數十根輕箭從高空掠過,著微風拂過樹木的聲音。
箭矢未落,又是一片弓弦的響動,然后就是弓弦聲陣陣,似乎要響成一片。
天空似乎都被箭矢覆蓋了。
……
“都穩住,等號令再開銃!”
楊大臣咆哮著,他左手的盾牌已經插了好幾根箭矢,空中仍然不斷有箭矢落來。
好個銅山匪,這箭射得這么密,如暴雨似的,準頭也很高,他的盾牌就不斷的“篤篤”響。
還有各盾車上,也是“篤篤”聲不斷,木板擋板上面,密集的箭只插得有如刺猬。
還有后方的殺手隊,個個也是舉起圓盾大盾,偶爾傳來悶哼聲音,卻是有倒霉蛋中箭了。
好在中箭不是要害部位,銅山匪也只是拋射,這輕箭的力道不強,中箭了也不會很致命。
楊千總有些緊張的看著匪賊咆哮沖來,越來越近,韓官兒也是飛快的數著步數:“一百步……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
匪賊怪聲咆哮著,越沖越近,盾車后的兩排銃兵仍然靜靜等待,他們有厚實的盾車掩護,銅山匪的箭雨對他們無可奈何,只是黑壓壓的匪賊撲來,那種沉重的壓力,讓各人身上一陣冷一陣熱。
他們一聲不吭的等待著,很多人的手中已經現出青筋,一些人的下唇甚至咬出了血。
但他們記得軍令,無令不得開銃,否則斬!
所以他們只是靜靜的等待。
等待開銃的命令!
……
“殺啊!”
孫有驢猙獰著臉,嚎叫著沖鋒,很快的,黑壓壓的眾匪,就沖入了五十步。
就在這時。
猛然的,山包上響起一聲尖利的天鵝聲音。
“第一排,放!”
楊大臣隨之爆的大吼聲,就淹沒在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音中。
孫有驢似乎看到對面的盾車中下部爆出了一連片的火光,然后是隨之噴吐的大股大股濃密的白煙,隨后白煙連成一片,有若盾車外面彌漫出了一道煙墻。
以新安莊的新火藥,就算是后膛槍,也有一秒近三百米的初,五十步距離,也就是六十米,五分之一秒的時間就擊中人體,這種距離度,恐怕只有人才能反應過來。
孫有驢的前面周邊,齊刷刷就倒下了一大片人,鉛彈擊中人體,瞬間形成可怕的空腔效應,彈丸翻滾,碎裂,在體內橫沖直撞,形成驚人的創傷面,最后內臟血液從傷口處化為血雨噴濺。
孫有驢感覺自己飛揚的斗篷左側破了一個洞,然后他的前面,他的右側,都是沉重**撲倒地面的聲音,一個老匪,一個從賊,都是滾在地上凄厲的嚎叫。
特別那老匪捂著肚子,腸子都被打出來了。
他哭叫著,聲嘶力竭,泣不成聲,對孫有驢伸出無助的手。
這老匪孫有驢認識,在寨中也是好漢,身上創口屢屢,經常被劈幾刀滿不在乎,但此時被鉛彈擊中,卻是痛不欲生。
看著他,聽著周邊聲聲非人的慘叫,孫有驢頭腦一片空白,第一次覺得,火器是如此的犀利兇猛。
“排銃。”
他腦中閃過這個詞。
然沒等他回過神來,對面山包上,又是一聲尖利的天鵝聲音。
然后又是死神般的齊射排銃……
“唏律律……”
銅山寨副元帥馮三益差點驚得滾落馬下,對面火器的兇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特別那種齊射的威力,在他年歲的生涯中,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兩次排銃一打,怕百多個兄弟就報喪了吧?
而且對面鳥銃的數目,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止一百,至少一百五十桿,對面的年輕秀才,哪來的本事擁有這么多火器?而且是這么精良的火器鳥銃?
他身邊眾頭目也是驚得個個睜大眼,這種齊射,就是他們對陣官兵無數,也從來沒有見識過。
恐怕只有傳說中的戚家軍,才會有這種紀律威力吧?
區區一個村莊,是如何調教出來的?
張萬掌家臉色更為陰沉,排銃,他又見識到了,見識到了。
楊河小賊啊,吾恨不能生啖其肉也!
猛然馮三益副元帥叫道:“好,他們兩排鳥銃都打過了,再次裝填好最少六十息,就是現在,沖上去!老營都沖上來!馬隊隨我沖上去!”
在張萬掌家一愣中,馮副元帥已是當機立斷,他一策胯下馬匹,就旋風般往對面軍陣沖去。
“殺上去!”
眾馬賊狂叫著,轟隆隆的蹄聲中,總押陣的數十騎馬隊,都隨他策馬狂奔上去。
“嗆啷啷——”
盾車后,第一排火器手已裝填好定裝紙筒彈藥,靜靜蹲著待命。
第二排火器手射擊后,也都是一起一拉膛后下彎的銅栓機,一片響亮整齊的金屬脆響中,各人銅栓都是拉開,露出黑壓壓的膛口,內中騰騰冒著煙霧,還有絲絲熱氣。
然后他們快從挎包取出一定裝紙筒彈藥,塞進了膛口。
他們皆一推銅栓,嘩的脆響中,各人銅栓前端套進膛口,余下銅帽在外。
再一按,一片整齊的聲響,各人銅栓機都是卡在硬木空槽中。
沙沙的引藥傾入火門巢聲音。
第二排的火器手,銃管仍然架在射擊窗上,他們蹲坐在車把上,以照門看準星,又靜靜瞄著前方。
一百五十個后膛火繩槍兵,繼續等待命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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