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號房在最外面,一號房在最里面,祁彪佳向張原一點頭,背著考籃等器物往里面走去,張原站在自己的六號房前,前胸后背前印著“陸”字的號軍打量著他,問:“相公貴姓?”
張原含笑道:“姓張,還要請這位軍大哥多多關照。”
這號軍聽張原稱呼他“軍大哥”,這個新鮮,咧著大嘴笑道:“好說,相公只管考試,發爐子、燒水這些雜活小人代相公干。”
張原道:“不敢有勞,在下沒銀錢酬謝。”進科場哪能帶銀錢呢,想行賄嗎。
這號軍道:“相公說哪里話,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張原道了聲謝,將泥爐留在門前,提著考籃進到號房,這號房前低后高,矮屋風檐,進去要彎腰低頭,號房深四尺,寬三尺,高六尺,借著窄巷的燈籠微光,張原看到兩塊厚達一寸的松木板豎在邊上,便將一塊大的木板放在磚托處架著,這就是寫字的案板了,另一塊窄一些的木板墊在下面磚托,這就是座椅,極其簡陋,雙肘都沒法完全撐開,但見識過縣試、府試考棚的聯座,這單人間當然是很不錯的了——
磚地很潮濕,這號房可能有些漏雨,張原便將油布釘在號房矮梁上,遮住寫字案板那一塊地方就行,考卷是絕不能被水弄濕的,否則就白考了。
做好了這些,聽得“龍”字號房的閘門放下,這就表明“龍”字號的十名考生全部到齊了,這時才四更天時間,離天明還有一個多時辰,這時也不會傳考題下來,張原便將兩塊松木板拼起,蜷著身子側臥在上面,不管睡得著睡不著,先養養精神,迷迷糊糊剛有些睡意,聽得不遠處明遠樓的鼓角聲,有個沙啞的嗓門在叫著“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喊一遍又喊一遍——
張原一轱轆坐起身,喃喃的咒罵,這純粹是折騰人嘛,這得神經多大條才能睡得著啊,難道這是在考驗士子的心理素質!
張原又罵又笑,搖搖頭,又歪倒睡覺,覺得才剛睡著,那號軍就叫了:“相公快起來,題目紙來了。”
張原趕緊坐起來,就見天才蒙蒙亮,那號軍手里拿著一張一尺見方的考題紙,紙色微黃,接過來看時,上面印著七行字,正是首場七題,首題是“畏大人畏圣人之”——
嘉靖二十二年癸卯科科場舞弊案之后,規定考題在開考前的兩個時辰由主考、副主考、監臨官及同考官臨時翻書決定,隨手翻,翻到哪一頁就在哪一頁上找題目,內簾執役的工匠立即刻字印刷,隨即分發,這樣泄露考題也很難,當然,即便這樣也不是沒有作弊的可能——
看到題目,張原先前所有的不安、憂慮、忐忑、焦躁都煙消云散了,堅持不懈的的八股訓練讓他迅速進入作文情境,破題,破題,先破題——
張原先把七道考題看了一遍,四道四書題,《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各一題,本經《春秋》三題——
看清了題目,張原先支好桌椅,然后去小解,看到緊鄰廁所的祁彪佳正在支桌案,考生間不能交談,二人對視一眼,含笑點了一下頭。
張原看到有些考生已經急不可耐地開始磨墨作文了,七篇八股文哪,的確要抓緊,張原卻不急,他回到自己的號房前,先發爐子,那號軍要來幫忙,他客氣地婉拒了,借了個火,燃起木炭,開始煮八寶粥,煮八寶粥的時候他抓緊時間磨墨,表面看似在做這一切,腦子卻是在構思首藝“畏大人畏圣人之”,待磨好墨,首藝在腦海已成,提筆便在草卷上寫道:
“更徵君子之所畏,由天命而兼及之也——”
這一破題仿佛一劍西來千崖拱列,極有氣勢,有奪人眼球的效果,張原筆不停書,承題、起講、股股相對,待八寶粥煮好,他的首藝也作好了,三百多字,有意涂改了幾處,草卷就要象草卷,若一字不錯,會被人疑心事先獲知考題了,雖說君子坦蕩蕩,但注意一下這些小細節,世故一點,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首場首藝之重要自不待,張原豈敢輕率,他這篇制藝作得典雅純正,有歸有光、唐順之的文風,這正是錢謙益崇尚的“以古文為時文”,而且張原此文的思想也很正統,因為考卷先得經由閱卷官過目,閱卷官看中了,在卷末寫上評語,推薦給房官,房官看中了,寫評語推薦給副主考,再由主考官錢謙益定奪,若象徐光啟那樣旁雜心學、釋道,遇到思想古板的閱卷官先就通不過,總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錢謙益來各房搜落卷啊,焦老師和徐師兄那樣的佳話不常有,常有的是很多八股名家名落孫山——
張原看得很透,八股文是敲門磚,科場并不是發表獨特見解、表達自已思想的舞臺,要宣揚標新立異的思想盡可以在場外、在其他場合,在這里,只需要作出能通關的八股文即可,晚明人性發揚,很多才智之士反感傳統儒學,拒絕被洗腦,所以往往在場屋作文時才華橫溢不可遏止,縱橫揮灑,盡情發揮,當然有高中的,而且往往名次居前,就象徐光啟那樣,但大多是困于場屋,好比徐文長,好比文震孟,好比馮夢龍——
而張原,并非被傳統儒學洗腦洗得沒有自己的思想了,他是進得去又能出得來的,他只有一個目的,就是通過鄉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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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寫這鄉試首場很用了心思,書友們可有身臨其境之感,若有,求一張月票,謝謝書友們。看更多誘惑小說請關注微信npxswz各種鄉村都市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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