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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夜闌京華 > 23、第二十二章 白日見烽火(4)

                23、第二十二章 白日見烽火(4)

                “過去你怎么誤卿的,”她挪動腳步,去綠瓷磚壁爐前,“就憑著不說話嗎?”

                “謝騖清的寓意是,”他隨手拿起一本舊書,翻了翻,“為赴清明盛世。”

                那書留存太久,頁腳早被磨得毛了,指腹摸上去,就能想到昔日翻閱他的人是如何用心的。他想到在南洋養傷時,出不得屋子,就請了德國人和法國人到宅子里教語。他有厚厚的一摞筆記,紙邊緣比這翻得還爛。

                小嬸嬸在地下室門外叫她,說有客來,懇請見謝騖清一面。

                謝騖清在這里的消息這么快就傳出去了?

                兩人從地下室到回到一樓茶室,見茶室的竹簾后端坐著兩位中年男人,都穿著舊式的長袍子,靠外的是典型長方臉,因年紀大了眼窩極深,另一個生得細致得多,面上雖褶子多,但能瞧出是自己保養過的。何未想,這兩個是遜清朝廷的。遜清朝廷的人自帶陳舊的傲氣,哪怕弓著身子求誰,也無時不刻不讓人覺得他們的謙虛是假的,下一刻就要從那兩片薄唇里冒出幾句譏誚話。

                九叔陪坐,見謝騖清來,笑著說:“這不就是了。”

                兩人先后起身,長方臉上前,喚了句謝公子,另一個沒做聲,跟著立在一旁。謝騖清微微點頭,沒說話,在兩人對面落座。何未跟著到九叔身邊,抱過來臥榻上的貓,聽了會兒,原來這兩位是以“私人拜訪”的由頭,來問謝騖清求助的。

                說的還是幾個月前馮軍閥把遜清皇帝趕出紫禁城的事,例數著這不合先前的約定,如此種種。長臉是內務府的,另一個是個老太監,都追隨著皇帝到了天津。他們想重新回去紫禁城,但奉系幾個軍閥都不理會他們,于是想到北上的談判團,希望借著這次談判,能把紫禁城給他們要回來。

                何未抱著貓,聽得心里不是滋味。北上的人想得是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這其中至少有九成是你們簽下來的……你們倒好,只想著如何搬回宮里。

                這還是何未初次見謝騖清會客,和她想象的差不多。

                只要他不想理會誰,誰都別想讓他多說半個字。不過他對外有應有的涵養,只是靜坐聽著,對方車轱轆話轉了幾百回,到沒有任何不耐煩或是心軟,只是偶爾點頭……

                等到后頭,那兩位把肚子里的話都掏空了,一人一杯茶,連喝了幾口。

                懷里的貓都快睡著了。

                “謝公子,”有人放了茶杯,“你們這一行來,其實是危險的。若不嫌,可以搬去日租界,我們可全程為你們安排。”

                謝騖清輕抬眼,看說話的人:“一直聽說你們和日本人關系好,看來不假。”

                兩人都露出了謙遜的笑容,謙遜里有著隱隱的自得。

                “說到日本,難免想起旅順和大連,”謝騖清像在閑聊,“北上時我們也途經日本,和他們討論過這兩地。日本人到今天為止,仍不愿還回來。”

                罷,他又道:“日租界就不必安排了,吾輩將領早將身家性命交給家國,生死由天。兩位若同日本人關系好,倒可一同盡力,說服他們歸還國土。”

                謝騖清一番話說完,屋子里只剩三處在動,鐘擺,貓尾巴和她撫著貓的那只手。

                那個內務府的剛想展開說日本天皇對皇上的關懷,將話咽了回去。

                何未本想和九叔叔配合,做一出九叔身子不適,她來送客的戲碼。誰知謝騖清直接打到人家的七寸,他們也沒再談下去的意思了。

                兩位不請自來的,主動起身告辭,何未替九叔送他們到了大門外。

                沒承想,那太監在上黃包車前,有意瞧了她一眼,笑著說了句:“二小姐上一回買走的玉如意,可是貨真價實的好東西,”太監嘆了口氣,遺憾道,“只是所贈非人啊。”

                老太監草草抱拳,上了車。

                何未立在原地,目送一前一后兩輛黃包車和車旁跟著跑的幾個小太監遠去,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敢回頭看謝騖清。

                等回了茶室,九叔正接過漱口的熱茶,含到嘴里、吐入銅盆,他陪到現在確實累了,讓何未招待謝騖清,他和大嬸嬸回了房間。

                等九叔走了,何未抱著貓挨著他坐下,輕聲說:“謝謝你,給足了耐心。”

                謝騖清可以甩臉走,不給他們顏面,但九叔是常住京津的人,若謝騖清在他府上得罪人,這些人勢必要把一部分賬記在九叔頭上。

                他笑笑,沒多說。

                她心不在焉摸著貓,不知是不是因為揣著心事,總覺謝騖清也額外沉默。

                沒想到遇到宮里人,竟扯出了玉如意的往事。當初皇帝大婚把幾十箱東西押給匯豐銀行,同時拿出不少寶貝上下疏通關系,那柄玉如意就是其一。

                何未輾轉問人買下,送去召府作了訂婚賀禮。

                她喜好善始善終,畢竟召應恪和她自幼長大,又是哥哥的至交,還曾救過她。兩人雖不能結婚,但往日情義在,便送了這一份厚禮作為了結前情的紀念。兩人到此為止都沒傷過和氣,三日陪住也是另有緣由。直到召應升的事發生,召應恪和她翻了臉,何未因被誤解而傷了心,來天津九叔這里住了一段時間。

                直到宮里大婚,她回北京疏通貨輪的事,順便將召應升的事辦完……那晚她等在宮外,沒等到俄公使,卻等到親自送回玉如意的召應恪。

                也是那晚,她被攔在德勝門外,被帶去百花深處,見到了謝騖清。

                ……

                她和召應恪早年就是許多人茶余飯后的談資。如今何家航運越做越大,召應恪追隨的奉系成了如今大權在握的人,兩人更成了無形中的焦點。

                饒是她坦坦蕩蕩,也撐不住被人添油加醋。

                “剛才那人說的玉如意,是我買下送給召應恪的結婚賀禮。”她輕聲說。

                貓的白尾巴掃掃他的手腕,謝騖清低頭看著貓,輕緩地摸了兩下貓的背脊。這貓平日里黏人的很,誰摸它都要黏上去撒嬌,不知因為謝騖清是個滿身血腥氣的將軍,還是有別的什么緣由,貓和她一樣分毫不動,琥珀色的大眼睛盯著他。

                “后來因為一些原因,現在還在我家里。”她含糊著簡短解釋。

                謝騖清輕點頭,沒追問。

                她寧肯他追問,好過現在這樣不上不下的。不過她當真什么私心和藕斷絲連都沒有……也不曉得心虛什么。

                九叔和謝騖清一見如故,兩人晚飯都喝了不少。謝騖清從奉天連夜坐火車回來,沒睡好,借著酒醉,去客房休息了。大嬸嬸陪九叔去醒酒。

                何未在小嬸嬸房間魂不守舍,翻看著外文的時裝報紙,想著方才。他眼角原就是上揚的,自斟自飲時不大抬頭,只是偶爾望她一眼,被酒氣茶煙染得像隨時任人采擷……不對,是隨時要采擷誰的……

                小嬸嬸忽然說:“怎么早早去睡了?也沒叫你過去。”

                “叫我過去做什么……”她被喚醒。

                小嬸嬸好笑瞧她,接著嗑自己的小核桃:“姑娘說話就是賣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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