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戰融父山
“朋友……”一想起那些朋友,有莘不破心口一熱,“不用擔心,他們都很有本事。而且,我也會保護他們的。”
“你怎么還這么幼稚啊。能威脅你的絕不是普通人所面對的危險啊。不破,難道你要等到尸積如山、血流成河,等到你的朋友都因為你的任性而煙消云散,才肯長大嗎?”
有莘不破聽到這兩句話心頭大震:“尸積如山、血流成河、朋友離散……”他突然想起了在師父密室里找到的那具僵尸:“難道,在那具僵尸的眼睛里看到的,就是我的結局?不!不!”
他掙扎著,卻沒法自己解開這個心結,身子一陣搖晃,就要跌倒。
“他們不知道怎么樣了。”姬慶節望著那片迷霧,喃喃自語。然而他已經沒心思去擔心他的朋友了。北狄的沖擊一浪猛似一浪。
背后,他的副手南宮馮道:“少主,如果真要打開一個缺口,現在也該動手了。不然只怕始均厲忍不住要動手了。”
姬慶節點了點頭,傳下號令。
融父山十二連峰一陣移動,陣法的變動給八千北狄巫騎兵帶來一陣迷惑,幾個將領都抱著謹慎的態度,但一個變數還是發生了:那頭從血池里逃出來的靈獸、三天子障山大盜札羅的坐騎窫窳(yàyu)不知從哪里闖了出來,帶著成百上千頭獙(bi)獙[6]、軨(ling)軨[7]、(dong)[8]等各種奇異怪獸攻入融父山十二連峰變動時產生的破綻。三隊北狄巫騎兵緊隨其后也沖了進來。
“三千人!”姬慶節皺起了眉頭。雖然這個破綻是故意露出的,但放進來的敵人數量卻顯然超過他的預料。“南宮將軍,你親自主持。一定要把他們困死在陣里。”
“那這里……”
“這里有我在!”
南宮馮領命去了。那三隊巫騎兵進入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之后便被切割開來,但仍有一隊緊緊跟在窫窳后面。窫窳憑借直覺沒有向大陣的核心闖,卻向南方沖來。姬慶節大吃一驚,但陣前有五千巫騎兵步步緊逼,陣內還要料理正向內陣沖擊的兩隊人馬,他已經沒有余力去收拾窫窳了。
“怎么辦?邰城現在防務薄弱,如果被他們突破大陣逼近邰城,這一千人加上那怪物,可抵得上數萬大軍啊!”
接著他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那隊巫騎兵在拉婆門的率領下,跟隨窫窳突破了連峰大陣的邊界,進入了這個近乎不設防的地方。
“哈哈!好!就讓我們先端了公劉的老巢!”拉婆門并不回頭攻陣,卻向邰城瘋狂沖去。這一千巫騎兵個個頭頂彌漫著黑氣,一千人加在一起便凝成一片黑云!邰城缺少大將,城頭的箭射將下來,都被那片黑云反彈開去,哪里能奈何得了他們!窫窳一沖一拱,低矮的城墻馬上坍塌,城頭的將領幾乎剎那間陷入絕望。
拉婆門狂笑聲中,率領人馬在城中左右沖突,所到之處寸草不留。
姬慶節遠遠望著邰城冒起道道濃煙,心里直滴血,幾次就要率眾回援,但終于忍住了。他知道一旦放棄這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就算來得及救回邰城的根本,西北華族也再無阻擋始均厲鐵蹄的屏障。
“殺!”與其說他是發令,還不如說他在泄憤,“給我殺!陣里的兩千人,一個也別留下!”
拉婆門漸漸逼近邰城的內城,在這些巫騎眼里,那內城也不過是大一點的屋子罷了,他們又以為公劉被牽制在前方的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因此全無顧忌。然而他們不知道,在內城之前,還停著有窮商隊的銅車。
四大長老眼見事態緊急,趕忙聚集眾人會議。以身份論,這里自然是以羋壓為首,但在眾人眼中,羋壓只不過是個小孩子,哪里能夠決斷大事?不過禮儀上還是要通過他來發令的。
蒼長老道:“得趕快布開車陣!”此刻有窮的車隊雖然也粗粗圍攏,但邰城中并無一塊足夠大的空地讓車陣從容布開,因此只是扭扭曲曲地連在一起,處處都是破綻。
昊長老卻道:“這地勢,哪里布得開?”
羋壓雖然聰明,但遇上這等大事,一時也沒主意。突然一個人道:“用‘天火焚城’,把前面這片民房燒了!”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羋壓背后不知什么時候出現了一個白衣人,他雖然和眾人站得很近,但所有人都有一種看不清楚他面目的錯覺。
只有羋壓大喜道:“大頭!你什么時候來的?”
幾個長老聽了羋壓的話,知道這人是友非敵,心中微微放心。
大頭微微一笑,道:“得快,等那些人沖進來就來不及了。”
羋壓快步跳上最前沿的車頂,看了一眼前面的民房道:“要是用‘天火焚城’,那里面的平民怎么辦?”
“你讓‘天火焚城’慢慢壓下來,里面的平民見了一定會逃走的。”
羋壓知道這樣多半還是會傷害不少人,有些猶豫地道:“要不,等來犯的敵人靠近,我用火龍、火鴉解決?”
“看那片黑氣,來犯的不是普通士兵,你又傷勢未好,只怕一時殺不干凈,被他們闖進來,你的屬下非傷亡慘重不可。”見羋壓還在猶豫,白衣人道,“大丈夫臨機決事,要果斷,不要婆媽!”
羋壓一咬牙,道:“好!”手一指,無數火龍、火鴉、火鵲向天空沖去,在那片民房上空聚攏成一個巨大的火球。這個“天火焚城”盡管規模略嫌弱小,但在普通人眼里還是很恐怖的,躲在房里的平民見了,爭先恐后地逃了出來,自相踐踏,火還沒壓下來,先死傷了不少人。
那邊拉婆門見了這異象也頗為驚疑:“邰城中還有高手!他要干什么?”他率領巫騎兵左右沖突,一時卻不敢向那巨大火球沖去。
天火焚城終于壓了下來,邰城各種建筑都頗為簡陋,這片民房更是不堪一擊,剎那間便被壓塌燒平。羋壓見還是有不少人來不及逃出來,心中不安。旁邊蒼長老催促道:“羋首領!”
羋壓反應過來,點了點頭,蒼長老傳下命令,早就執戈待命的有窮勇士驅使(min)牛,拉動銅車,向北軋來。羋壓驅趕火勢向北燒去,漸漸前推了百步之遙,形成一道火墻。牛蹄車輪滾過灰燼,也碾壞了不少尸體。
“布陣!”
這聲號令好生響亮!拉婆門粗通華語,聽到火墻后傳出這個聲音,心知不妙,率眾沖來,一時間卻被火墻擋住。有窮商隊趁著這段時間已把車陣布開,有窮勇士心頭一安,士氣百倍。
羋壓漸感虛弱,幾乎連站都站不穩,然而他知道自己現在是商隊的最高指揮,不能退卻,就勉強立定。而那火墻,卻漸漸止息了。
拉婆門率眾沖來,窫窳一馬當先,卻被騶吾撲上來咬住脖子,兩頭猛獸在陣地中央翻滾廝殺。窫窳身體龐大,騶吾遠為靈活——這一年來和羋壓相處得久了,得到主人重黎之精的培育,竟然還能噴火。
蒼長老喝道:“放箭!”第一輪箭雨射下,全無效果。
昊長老驚道:“有妖術!”
蒼長老喝道:“用辟邪之箭!”
有窮箭手一起取出畫有符咒的羽箭,一起拉弓,一起震弦!蒼長老在箭發的同時喝道:“辟邪!”有窮箭手精擅連珠箭法,有窮四老輪流念咒施法,箭雨一陣接一陣,竟似沒有間隔一般。
巫騎兵已經沖到五十步外,但每沖近一步,便有數十人落馬,沖到三十步外,人馬竟然損失了接近兩成。拉婆門大驚:“邰城還有這樣的勁旅在!”這時已經離得近了,他看到眼前那堡壘竟然是青銅筑城,防御森嚴,心下更是吃驚,不敢強攻,只得后退。待撤到百步開外,又損失了過百人。
四長老見敵騎退卻,這才稍稍松了口氣。他們幾個用以發動辟邪箭的法力也已消耗殆盡。
桑家的將領右進寶道:“不能停下,得逼過去進攻,不給他們造成壓力,他們會再次來騷擾的。”
“進攻?怎么進攻?”阿三道,“就算我們的精銳跨上風馬也不過百來騎兵!寡不敵眾,而且那些胡人有妖術,沒有辟邪箭,我們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
右進寶道:“看我用挪地之術!”
如果桑谷雋在,動一動手便山崩地裂,左招財、右進寶沒有這本事,但兩人聯手后,令車城北邊的地面稍稍下陷,南邊的地面則稍稍隆起,就像一層又一層的土浪,推著車城緩緩向前移動。
拉婆門正想從側翼進擊,突然見眼前那銅城竟然向自己逼來,不禁叫道:“見鬼!這些華族,古怪東西真多!青銅做的城堡居然也會動!”
雙方這么一對峙,邰城的駐城將領得到了一點時間整頓兵將,漸漸圍攏在有窮車城兩旁,隨著車城的移動向拉婆門逼來。邰城兵將攔不住巫騎兵的鐵蹄,但人數也有近萬,依托著這個銅城前進,足以給拉婆門造成不可戰勝的壓迫感。
“罷了,這么一鬧也夠了。回去吧。”拉婆門長嘆,卻不筆直向北,而是帶隊在城中左右沖突,殺掠來不及逃到車城后方的平民。窫窳見車城逼來,也舍了騶吾,跟隨胡騎大肆破壞。
羋壓眼看著胡騎在自己眼皮底下殺戮平民,想噴火,卻吐不出半點熱氣來,回頭想向白衣人求援,卻再找不到那神秘男人的蹤影。
邰城將兵有一部分不顧命令沖了過去,卻瞬間被那隊巫騎兵沖散殺敗。銅城移動緩慢,比不上巫騎兵的靈活,但仍把他們一步步逼出了城。
在遠方,姬慶節關門打狗的行動也已經接近尾聲,然而他卻一點也不高興,直到看見遠處一道孤直的狼煙沖天而起,才轉憂為喜:“居然守住了!太好了!”
一死重千鈞
拉婆門臨退之時,命令屬下活捉了數百邰城的老弱平民,驅趕他們向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沖去!
“怎么辦?”南宮馮問道。
姬慶節知道,如果要把這隊巫騎兵困死,就得先對那些平頭百姓動手。他嘆了一口氣道:“放他們回去。”
“可是,就算放他們回去,胡人也未必會放過這些百姓。”
“我知道。”姬慶節說,“明知是徒然,我也沒辦法向子民動手,這大概就是我們和那些蠻族的區別吧。”
南宮馮也感到無奈,只得放拉婆門等穿過大陣。拉婆門退出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之后,北狄方面也收兵了。
這一仗下來,北狄損失了近三千精銳,而邰城也遭受到嚴重的破壞,雙方都覺得損失慘重。姬慶節正在煩惱時,屬下來報:“申屠族長出陣救人去了!”他不由得大吃一驚:“救人?救什么人?”
“那隊巫騎兵擄走的幾百個人里面,有不少是申屠氏的人。聽說有人看見申屠族長的兒子也在其中。”
姬慶節怒道:“糊涂!糊涂!這個時候出陣,哪能救人?枉自送死罷了。”
南宮馮道:“要不要派人接應?”
姬慶節苦笑道:“接應就有用嗎?再說,我們還有余力去接應嗎?”
姬慶節煩惱的時候,始均厲那邊也暴跳如雷。這八千騎兵可是犧牲了五萬北狄精銳,大祭師沼夷耗時三年才培養出來的,此外所耗費的人力物力更是不可勝計,沒想到才開仗就損失了超過三成,而公劉居然到現在還未出手。
“這見鬼的融父山十二連峰,真不好對付!”始均厲正遲疑在進退之間,屬下報告:“營前抓到一個奸細,他自稱是申屠氏族長申屠畔,求見大王。”
“申屠畔?把他宰了祭旗……且慢!”始均厲轉頭問拉婆門,“你們沖進陣的時候,這家伙是不是其中一個主持將領?”
“是,屬下遠遠望見他了。”
“好,你親自把他請進來。”
申屠畔跟在拉婆門后面,雙眉緊鎖。“姬慶節那毛頭小伙子,果然不能依靠!”然而自己該怎么辦?真的能救回兒子和族人?
“你就是申屠畔?”
申屠畔驚醒過來,一抬頭見到了高峰般的始均厲。一種強大的壓力使他忍不住就要跪伏,但他立刻想起了一個身著粗衫的老人,心道:“他們北狄現在是強大沒錯,可我們軒轅子孫自有自己的高貴處,不可輕易妄自菲薄。”這念頭只支持了一會兒,他隨即想到自己早已背叛華族,哪里還能得到公劉的精神支持?雙膝一軟,終于跪倒。
始均厲似乎笑了:“你這次來,可是要告訴我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的破綻?”
申屠畔心中一顫,這當然不是他此來的目的,但要救回兒子和族人,怎么可能不出賣些重要的情報?
“怎么,為什么不說話?”
“我……我只知道很少的一部分內容。”
“哦——”始均厲似乎微感失望,隨即道,“不要緊,說來聽聽。”
“大王,申屠畔萬死,能否先見見犬子?”
始均厲皺了皺眉頭:“什么?”
“犬子……我兒子和許多族人讓拉婆門大人擒拿過來了,我想……”
始均厲的聲音冷得像十二月的冬風:“你敢跟我講條件?”
“不……不敢!”
始均厲神色稍緩:“你放心,你既然投靠我,申屠氏一族便算是我族新民。我不會為難他們的。待此事一了,便把他們編入我族行伍。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編入北狄的行伍?申屠畔突然一陣茫然。當初在危急之際答應了北狄方面的條件,但現在想想,自己的族人還能習慣從衣冠重歸蠻夷嗎?特別是在被公劉喚醒了華夏正溯的強烈意識之后。
“怎么?”
“這……我……”
如果始均厲善加引誘,也許申屠畔很快就抵受不住,可惜他的耐性并不好,再加上方遭新敗(在他看來),心情更是惡劣。淺陋之民族,視武力高于一切,始均厲暴躁之下想到的不是誘惑,而是威脅:“把他的族人給我帶來!”
申屠畔心中一震,眼見就要見到自己的族人了,但眼前這個酋長的聲音里似乎飽含怒氣,到底是福是禍,可真難以預料。
百余人被綁成一串,蹣跚走近帳前。申屠畔聽見腳步聲,臉上一熱,忽然站了起來,始均厲見他不得命令自行起立,心下更怒。
申屠畔還沒細看,一個稚聲已經叫了起來:“爹爹,爹爹!真是你,你來救我們對嗎?”
北狄的衛士喝道:“別吵!”
這百余人里申屠氏的人占據了大多數,內中一個老人見識較廣,見申屠畔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也沒有綁縛,以為是邰城方面派來的使者,抗聲道:“族長,您回去對公劉大人和慶節大人說,華族子孫都是不怕死的好漢!不要因為我們這些老弱受到牽制!”
“啊,爹爹,你是慶節哥哥派來的嗎?哼!你放心,小達謹記您的教誨,丘爺爺不怕死,我也不怕死!”
始均厲大聲冷笑,申屠畔心中一陣絞痛,看看自己的兒子,臉上全是傷痕,看來吃了不少苦。然而那雙望向自己的眼睛卻單純地充滿信任和希望。申屠畔只看了這一眼就不敢再看——他不敢想象兒子知道真相之后會變成什么樣子。
“怎么樣?想好沒有?”始均厲的話里充滿了不耐煩。
剛才那個申屠氏老人大聲道:“族長,千萬不能為了我們答應任何屈辱的……”他還沒說完,始均厲怒氣大發,一個北狄衛兵會意,一棒把老人的腦袋砸得稀巴爛。
俘虜們一陣騷亂,但在刀棒之下終于恢復了平靜。小達今天見到不少殺戮,但此時還是嚇哭了,口中說道:“爹爹,小達不怕,小達不怕,我只是心里難過。”
申屠畔看著那個倒下的老人,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
始均厲冷冷道:“你可以慢慢想,從現在開始到輪到你兒子,還有一點時間。”
申屠畔一驚,馬上悟到他這句話的含義,慘呼道:“不!”
拉婆門親自走過去,舉刀大聲道:“跪下的,不殺!”他的華語說得不是很好,但人人都清楚他說的是什么意思。最靠近他的一個女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他割斷了喉嚨。
拉婆門踏一步殺一人,每一步踏出都會頓一頓,每個人都殺得極有節奏。集體的恐懼讓整個俘虜隊列又是一陣騷亂。這時候只要有一個人跪下,馬上會跪倒一大片。但他們看到處于領袖地位的申屠畔屹立著沒有跪,便都硬頂著。百余個面臨死亡的人看到各自眼中的恐懼,又拼命地為其他人打氣。小達大聲叫道:“我不怕,我不怕,我不跪,我不跪。”可他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和他綁在一起的一個小女孩一句話也不說,用手撐住他,不讓他跌倒。
“哼,不錯嘛,頭兒骨頭軟,底下的人骨頭卻都硬得很。”
這句話仿佛刺中了申屠畔的心臟。始均厲道:“你今天既然不肯開口,當日何必向我投誠?你既已向我投誠,何必死不開口?別人有為公劉效忠的立場,你卻早丟掉了,不是嗎?快點說吧,免得你族人枉死。”
一些俘虜聽了這幾句話,開始懷疑地看著申屠畔。小達也怔住了,叫道:“爹爹……”
“爹爹……”這聲稱呼是這樣的軟弱。申屠畔沒敢看兒子,但聽了這句叫喚也馬上知道自己的兒子也在懷疑了。
“爹……爹爹……”
申屠畔陡地跳了起來,沖著小達暴喝道:“不許這樣叫我!”
小達驚傻了,如果不是身邊有個女孩子咬牙撐住他,他非跌坐在地不可。
申屠畔紅了眼睛,一瞬間什么也顧不得了,個人的生死榮辱,族人的長遠利益,全部拋在一邊。他抽出藏在鞋底的一柄小刀向始均厲撲去。
始均厲也呆了呆,然后輕輕地伸手一擋,一股寒氣把申屠畔瞬間凍斃。但他這一沖之勢甚猛,竟然撞到了始均厲身上,再被始均厲震開,碎成十幾塊后,跌落在地上。
現場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步步殺人的拉婆門。小達大叫一聲要撲過來,卻被扯住。拉婆門舉刀就要砍下他的腦袋,一直待在小達旁邊的女孩子挺身過來,卻哪里能阻擋這一刀的來勢?兩個弱小的身體一起斷成兩截。
一直溫順的俘虜們騷亂了,當然,騷亂的結果是一個個人頭落地,最后只留下十個人——這十個人是留下來清理尸體的。
十個幸存者在大刀下把同胞的尸首一件件撿起來,堆成一堆。他們知道,自己也僅僅是比同伴們晚走一步罷了,等這繁瑣的撿尸工作一完成,便是自己下黃泉的時刻。這十個人都顯得很害怕,但手里抓著族人的尸體,也沒向那群野蠻人跪下,因為死去的人正在看著他們呢!
就在他們準備受死的時候,尸體堆上突然出現一個美少年。美少年掃了一眼周圍的情況,嘆道:“唉,又弄錯地方了。”
拉婆門大驚:“是那坐芭蕉葉飛的小子!”
始均厲正要出手,美少年周圍的空間一陣扭曲,他本人、尸體還有那十個幸存的俘虜一起消失了。
始均厲看著尸體消失后那空蕩蕩的地面,喃喃道:“他們華族子孫,還真是難以理解……”
他說的是川穹嗎?也許不是。
深仇大恨
川穹的突然出現讓姬慶節大吃一驚,隨即想起這美少年可能就是從邰城來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路上,有莘不破讓他留意的“燕其羽的弟弟”。
“川穹?”他口中問道,眼睛卻盯著那堆尸體——還有十個茫然的華族平民。
“嗯。”川穹沒有問姬慶節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只是道,“你有沒有見到一個坐在芭蕉葉上的女子?短頭發。”
“你是說燕其羽嗎?”
“嗯。這里好像很多人都認識我姐姐。”
“我是邰城的姬慶節。你姐姐是我的貴客。”對于姬慶節,他好像聽誰提起過。然而他留意的是這個姬慶節下面那句話:“她進那個迷陣有一陣子了,有莘不破、桑谷雋和羿兄他們也都進去了,到現在還沒出來,我正擔心呢。”
“啊!那片迷霧嗎?”
“對。是北狄祭師布下的陣勢,里面一定機關重重。雖說他們幾個都身懷絕技,但進去這么久也沒消息,實在讓人擔心。”
川穹喃喃道:“我和有莘不破他們分別是要去找姐姐,誰知到頭來卻是他們先遇上了。”說完一轉身,就要凌空邁去。
姬慶節叫道:“等等。你能跟我說說這是怎么回事嗎?”說完他指著那堆尸體。
“我也不知道,我誤闖那些胡人的大營,順手把他們帶出來的,那不是還有幾個活著的嗎?你問問他們吧。”說完便消失了,跟著出現在那片迷霧的邊緣。
姬慶節雖然聽有莘不破提起,但見到這神技還是怔了怔,喃喃道:“有莘兄的朋友,真是一個比一個奇特。”
川穹俯身望著眼前的迷霧,心中有點猶豫:“好像是個很復雜的地方啊。是胡人軍營里那個女人布下的嗎?多半有些古怪。要不要現在就進去呢?還是再看清楚些?”這些日子和各種人打過交道以后,川穹也開始在行動之前用點心思了。
就在他猶豫的片刻,心幻大陣起了劇烈的變化。
有莘不破心情正自低落,背后的天心劍突然震動。他驀地清醒了幾分:“雒靈!是你在向我傳遞什么信息嗎?”
他抬頭再看眼前的師父,心中起疑:“師父的論怎么和我預想中一模一樣啊,一般來說,他的話總比我心里能想到的道理更高明些才對,而且每次總是把我往樂觀和善意的方向上引,難道……”
他突然拔出鬼王刀,向師父砍去。
“不破!你瘋了嗎?”
鬼王刀一個照面就被奪走了。有莘不破一呆:“真是師父啊,別人可沒這么厲害。”然而背后的天心劍又鳴叫起來了,有莘不破再次警惕:“不對!剛離家的時候,我和師父的差距是很遠沒錯。可這一年多來,我的功力突飛猛進,師父所達到的境界卻早已進入穩定期,一停一進,不可能還是那么大的差距!”
想到這一點,有莘不破把天心劍拔了出來,天心劍一出鞘,眼前的景象——包括人和物,登時出現扭曲!
“幻象!果然是幻象!”
有莘不破倒轉天心劍,往地上一插,伊摯、沼夷、坍塌的宮殿全不見了,只剩下一片怪石嶙峋的山坡。
沼夷心頭大震:怎么回事!是誰破了我的大法?
她眼前一晃,閃過一個黑影。
“誰!”
黑影轉過身來,卻是一個全身裹在黑袍中的女人。
沼夷不禁失聲叫道:“師姐!”
“師妹,好久不見。”
“是你!原來是你壞了我的大事!”沼夷厲聲叫道,“你怎么會來這里!”
眼前的女人笑著說道:“來看你啊。你一走,我一個人在谷里可寂寞了。”
沼夷怒道:“少在這里假惺惺!當年若不是你引誘得他去做什么長生夢,我會落得今天這樣的下場?”
“嘖嘖,妹妹你可真冤枉我了。我何時對妹夫用過心術了?我不過一不留神,泄漏了不死果的傳說而已。”
沼夷怒氣更甚:“你沒用心術?哈!你一不留神?可你的‘一不留神’卻毀了我一生!我當時什么都不要了,連掌門的位置也不跟你爭了,只想在壽華城做個小婦人,你為什么還要這樣對我?”她越說越激動。“那場變故之后,我就知道我完了!我一口氣迷死了十幾萬男人,每天晚上看著那些男人的怨靈在我夢里飄來飄去,我竟然不覺得討厭!窫窳來告訴我我兒子的消息,我居然也不怎么激動。見到了殺子的仇人,我居然也沒有強烈的報仇沖動——我活成這個樣子,到底算什么啊!”
黑袍下的女人低笑道:“那不是很好嗎?什么也不動心,這是很高的境界啊。”
“見鬼!”沼夷幾乎怒吼起來,“如果本門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是這個鬼樣,那就是活見鬼了!獨蘇兒!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嘿,你這些年過得也不怎么好吧。哼!是了,你被有莘羖甩了,于是瘋了,才來拆散我們,是不是?”
對面的女人卻沒被她激怒:“是嗎?”
沼夷大笑道:“一定就是這樣!就像那次變故后的我一樣,看不得天下有情人得償所愿。看見別人好,我心里就難受!你也是這樣的!一定是!哈哈,真是好笑,師父千挑萬選,最后竟然把掌門的位置傳給了你這樣一個瘋女人!”
黑袍下的女人雙眼突然冷了下來:“你今天的話太多了。”
沼夷大笑道:“你要干嗎?殺我?哈哈,來啊,來啊。活到現在,我實在很想看看死后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樣的。”
“那你就去死吧!”
姬慶節遠遠望見那迷陣的霧氣消散,跟著感覺到有莘不破等或強或弱的氣息,知道這一仗是贏了,心中大慰,問起申屠氏幸存者在北狄軍營的見聞,不禁為申屠畔而唏噓。
南宮馮道:“不能讓申屠畔白死!我們反攻吧!”
“反攻?我們所依賴的是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出了這個陣勢根本就沒法和始均厲抗衡。”
“城主呢?他老人家到底……”
姬慶節道:“爹爹的意向,其實我也只是一知半解。無論如何,在可能的情況下我們不要想著去依靠他老人家的力量!”
眼見對方動手,沼夷卻在一種奇特的心境中放棄了抵抗,閉上了雙眼待死,突然心里又一陣抗拒,倏地退開,叫道:“破!”
黑袍女人突然消失了,卻有幾個年輕人呈弧形包圍著自己,正是有莘不破、羿令符、燕其羽、桑谷雋,以及那個藐姑射的傳人。
“心幻居然被反彈了回來!”沼夷心中一驚,除了有莘不破和川穹,其他幾個人都有些頹靡。有莘不破卻似乎沒有受到很大的影響,大步向她走來:“雒靈呢?快還給我!”
沼夷感到拘囚雒靈的方向傳來一陣只有心宗高人才能感覺得到的竊喜,心道:“剛才的獨蘇兒是假的,只是我的心魔!這下真是陰溝里翻船,我竟然被獨蘇兒的徒弟給騙過了!這小妮子現在全不掩飾自己的心聲,當我是死人了嗎?”
此時心幻大陣已破,北狄四祭師也早被制伏。眼見有莘不破拿著天心劍逼迫過來,沼夷知道今日敗局已定,取出一片白羽,冷笑道:“小子,和獨蘇兒的徒弟在一起,小心被她吃得骨頭也不剩下!”說完她在白羽上注入心念,隨手拋出,向拘囚雒靈的地方飛去。
羿令符在破陣之后便一直面無表情,這時才道:“不破,跟著那片羽毛!”
有莘不破舍了沼夷,跟隨而去。川穹道:“姐姐,我去把羽毛撿回來。”說著也追著有莘不破去了。
破陣之后桑谷雋發了好半天呆,這時聽川穹叫喚燕其羽,醒轉過來問道:“燕姑娘,你沒事吧?”
燕其羽不敢看他,也不敢不回答他,嗯了一聲,道:“回去吧。大家都回去吧。今天……太累了。”
那邊有莘不破跟著白羽,在羽毛跌落的地方舉劍虛劈,斬破幻象,果然見雒靈被絲綢捆住手腳,坐在地上。他心頭狂喜,把刀劍都丟了,沖過去撕裂綢緞,把她抱了起來不停轉圈。
尾隨而至的川穹撿起白羽,看著雒靈擱在有莘不破肩頭上的笑臉,一陣惘然:“她為什么笑得這樣高興?”
雒靈小口張了張,似乎就要說話,有莘不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哎喲,不好,忘了你懷孕了。靈兒啊,為什么你有身孕了卻不告訴我?要不是燕姑娘,我還完全被蒙在鼓里呢。你不知道,這兩天我可多擔心你!羿老大一開始老說不用擔心你,那是他不知道你懷孕了。這兩天沒吃什么苦吧?可別動了胎氣。”
川穹對這些男女情事不甚了了,然而見雒靈眉開眼笑的俏臉突然黯淡了下來,也猜到有莘不破大概是說錯什么話了。至于有莘不破到底說錯了什么,這個時候的他還不懂。“他們的事情,他們自己解決吧。”說完川穹拿起白羽,轉身就走。
他背后那對男女,相擁著卻看不到對方的臉,也猜不透對方的心。
塵與埃
羿令符等精神不濟,有莘不破救雒靈心切,川穹立場超然,沼夷趁著這個機會竟然施展心幻逃了。
她的體力并沒有明顯弱化,可心幻大陣被破的那一刻被雒靈通過天心劍反攻,心魔重生,雖然守住了最后一關沒有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但這次失敗對她信心打擊之重卻是遠超自己意料。
“必須想辦法殺了那個小妮子,不然我被這種失敗的陰影壓著,永遠沒法保持寧神凈念的心境。”
“你連神寧念凈都沒法保持,心里又存著陰影,還妄想能勝過她?”
“誰!”
一道幽影閃過,一個美得令人情愿為之瘋狂的女子,披著一領華麗得令人心碎的絲袍。
“獨蘇兒!不,你不是!”
“我當然不是。你若是在感應我之前先看我一眼就不會說出這么荒謬的話來。”麗人笑道,“我們心宗總是這個壞習慣,不先用眼睛,先用心。”
“我們心宗……你也是獨蘇兒的徒弟?”
“嗯,說起來,我似乎還應該叫你一聲師叔。不過師叔啊,你這次也太窩囊了吧。我那個小師妹才多大年紀,你居然敗在她手上。虧得師父當年還常在我面前盛贊你功法玄深呢。”
沼夷忽然知道眼前這個麗人是誰了,但警惕之心不減反增:“你為什么會在這里?你不是應該在大夏王都享福嗎?”
“享福?”麗人道,“別人不懂也就罷了,師叔你還不知道嗎?陪伴著一個手握大權的男人,真的是一種享福嗎?”
沼夷眼中一陣黯然:“你說的沒錯。有時候,那也是一種痛苦。”
“師叔你都有這種感覺,更何況是我?唉,夏王都,可遠非壽華城可比。”
沼夷道:“可我還是感到你過得并不痛苦,是嗎?”
“那當然。”麗人笑了,那笑容美得連精通惑術的沼夷也感到一陣迷離,“畢竟他是那樣好的一個男人,對我又是那樣千依百順。我這一生最慶幸的,就是遇見他。”
沼夷不禁呆了。當年……她不也這樣嗎?
“師叔……”麗人道,“當年你一定也像我這樣幸福過,后來為什么又……”
“別提了!”沼夷似乎有些激動,“都是命!”
“命嗎?”麗人喃喃道,“如果命運也給我安排一個不好的下場,那我該怎么好?”
沼夷突然狂笑起來:“沒辦法的,沒辦法的。”
“但我們說不定也會幸福的,不是嗎?”
“幸福?”沼夷狂笑道,“不可能!心宗的女人只有三種結局:被心愛的男人拋棄,被心愛的男人殺死,和心愛的男人一起死!獨蘇兒沒逃過,我沒逃過,你也不可能逃過!還有你那個小師妹,她也沒法逃過!”
“沒法逃過?完全沒可能嗎?”
“完全不可能!”沼夷的眼睛里閃爍著報復的快感,眼前的麗人和她沒有什么仇怨,但她卻看不得對方幸福快樂:“這就是宿命,千百年來誰也沒法打破的宿命。”
麗人的眼睛一陣黯淡,但慢慢又恢復了先前那種沉醉的幸福光華。
沼夷忍不住道:“你不信我的話?”
“我相信。”麗人道,“可那又怎么樣呢?就算我以后遭遇躲不開的不幸,我畢竟曾經快樂過了,不是嗎?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就是一種永恒的存在了。不幸可以摧毀我們的將來,但是它沒法改變我們幸福的過去,因為它已經過去了,已經是一個事實了……師叔,你說是嗎?”
“不!不是!”沼夷吼道,“你經歷過那段苦難之后你就會知道,過去也是可以改變的!”
“改變的只是對過去的看法吧。”麗人道,“也許你現在回想起當年的幸福時光也會覺得痛苦,但那并不是過去改變了,而是現在的你改變了。師叔,用一種脫離的心態想想,其實,當年你也曾經很滿意那段生活,不是嗎?”
沼夷沒有接口,仿佛幾十年前的歡聲笑語正一一在眼前晃過。沒錯,那個時候的自己的確很快樂——正因如此,反而令現在更加痛苦。
“師叔,想起來了,是不是?其實,我們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女人罷了。一生中有過一次曾經的幸福,不已經是一種慶幸了嗎?比起來,人世間多少人連這種短暫的歡愉也沒有過。”
“可那也太短暫了,既然讓我們擁有過,為什么還要讓我們失去?既然明知我們一定要失去,為什么當初我們不懂得拒絕?”
“我們不是不懂得拒絕,而是拒絕不了。師叔,你想想你和他的初遇……你其實明知沒有好結果,但也無法拒絕,不是嗎?”
沼夷徹底迷離起來,初遇?那是她一生中最脆弱的一刻,也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刻。她已經有多少年沒有想起那一刻的心情了?一年?十年?二十年?不知什么時候,她的眼睛濕潤了:“哈哈,我……我那時候可真傻……”她似乎在呻吟,又似乎在嘆息,然后眼簾垂下,兩滴眼淚滾了下來,眼睛卻再也沒有睜開。
麗人舒了口氣,轉身笑道:“師父,弟子這招‘傷心訣’用得如何?”
“唉,你師叔最終沒法拒絕那一刻。”巖石后垂下一道身影,“雖說她被雒靈所傷,但若不是那次際遇如此刻骨銘心,又哪里會這么容易中招。”
“嗯。”
“往事已成時空中的埃塵,多說無益。為師沒多少時間了,你快去把你師妹找來,不要讓別人發現你,特別是別驚動公劉。”
“我知道。只是師叔的遺骸怎么辦?”
“等藐姑射來了,請他一并把我們送往昆侖吧。說到底我們也是師姐妹,有她陪我走完在這個世界的最后一程,彼此都少幾分寂寞。”
姬慶節見有莘不破等平安歸來,甚是欣慰。
不管是羿令符還是桑谷雋,似乎都還沒有完全擺脫心幻大陣的影響,只有有莘不破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一見到姬慶節就叫囂起來:“反攻!反攻!慶節兄,大反攻!”
姬慶節看看羿令符,看看桑谷雋,再看看燕其羽和雒靈,道:“不如先歇歇吧。羿兄和桑兄似乎都疲倦得很。”
羿令符沒說話,桑谷雋強打精神,道:“我不要緊。”
有莘不破道:“不能等了。那個什么北狄祭師趁我去救雒靈逃了,但現在多半還沒恢復過來。胡人少了她——還有那四個祭師,實力想必大挫,我們得乘勝追擊!要等羿老大他們恢復過來,那大祭師多半又要擺弄什么陰謀。”
桑谷雋附和道:“有理。”
姬慶節依然持重:“但是始均厲……”
有莘不破道:“羿老大看樣子沒什么精神,就讓他在這里坐鎮。你、我和桑谷雋,還有……”他轉頭問燕其羽,“燕姑娘,你怎么樣?”
從心幻大陣破滅之后,燕其羽便一直向陪伴在身邊的川穹講述姐弟倆誕生的經過和遇見有窮商隊眾人后發生的故事。這時候聽有莘不破問起,她還沒說話,川穹先搖頭,道:“你們的事情,我們不想插手。”
有莘不破一聽呆住了,燕其羽也是一怔。
桑谷雋道:“這畢竟關系到西北華族……”
“可那關我們什么事呢?”川穹道,“在天山,姐姐和你們聯手,只因為大家有一個共同的敵人。但現在,始均厲對我們來說只是一路陌生人罷了。西北華族是你們的同胞,但和我們沒有一點關系。我們不屬于任何民族。我們僅僅是我們,兩個被人造出來的人而已。我甚至連自己為什么懂得思考都不知道,連自己那點可憐的記憶從哪里來都不知道。”
有莘不破忍不住道:“但我們不是朋友嗎?”
“朋友?或許是吧。”川穹道,“但還沒有朋友到要幫你們殺人。是吧?”
這下不但有莘不破,連桑谷雋也懵了。羿令符卻道:“不破,他說的沒錯。當初我們邀燕姑娘同行,雙方并沒有互相承諾什么。至于天山上的事情,彼此恩怨兩清,各不拖欠。”
“可是……”桑谷雋道,“大家一起經歷了這么多事情……”他望向燕其羽,燕其羽卻低著頭沒看他。
川穹道:“姐姐。我們還是回天山吧。這里人太多。我不大習慣。”
桑谷雋大是緊張,心里哪肯放他二人走,但挽留的話卻堵在喉嚨里吐不出來。幸好聽燕其羽小聲道:“我……很累。想歇歇。”桑谷雋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有莘不破聽出燕其羽有不舍之意,忙趁熱打鐵:“不如先回車城歇歇吧。在那大祭師的幻陣里面,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燕其羽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川穹嘆息了一聲:“既然如此,我陪你進城吧。”
有莘不破對雒靈道:“靈兒,你也先回去歇歇吧。”
雒靈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川穹嘆息一聲,道:“既然這樣,大家一起走吧。”
看著三人一起消失的地方,有莘不破吐了吐舌頭,說道:“燕其羽這弟弟長得好,本事也了得,就是有些不近人情。莫非我們什么時候一不小心得罪了他,惹他生氣了?”
刑天之尸
桑谷雋靠在羿令符的身邊,有氣無力地道:“羿老大,你真的那么累嗎?咱們不去幫不破不要緊?那個北狄祭師……”想到在心幻大陣中的危險,他后怕得冷汗滲出。
羿令符低低地嗯了一聲,好一會兒,才說:“那個北狄祭師,現在已經不足為懼了。”
“為什么?”
羿令符道:“難道你沒看出她已經在雒靈手下吃了大虧?我聽說心宗的人最怕的就是心靈出現破綻,現在的她估計內心深處已經埋下了失敗感,面對我們的時候,多半已經無法像之前那樣發動心幻了。”
桑谷雋喜道:“若這樣,那就不用擔心了,有不破一人去,也足以橫掃千軍!”
羿令符低著頭,看著從有莘不破那里借來的天心劍。剛才有莘不破問他要干什么,他沒解釋,有莘不破也就不再問了,很干脆地就借給了他。
“你好像還忘記了一件事情。”羿令符說。
“什么事情?”
“應龍!”
桑谷雋心中一凜,道:“不錯……應龍……應龍……”
“雖然北狄祭師被我們打敗,但是應龍……只要始均厲一天還能召喚應龍之魄,那么我們就很難確保必勝。”
桑谷雋道:“像應龍這樣的始祖神獸,不可能頻繁召喚的,所以我們還有機會,就是趕在他恢復召喚能力之前動手圍攻,將他置于死地!”
“那也不算萬全之策,如今已經過去好幾天了,我們并不知道始均厲是否已經恢復,就算他還未恢復,我們也未必能夠趕在他恢復之前圍殺他。”羿令符道,“而且你別忘記,人在生死一瞬時通常能夠爆發出超常的力量。如果在我們圍殺始均厲的最后時刻他忽然將應龍召喚出來,那我們所謀劃的一切不但功虧一簣,而且所有圍攻他的人都可能會被拖入萬劫不復的地步!”
“那怎么辦?”
羿令符說道:“其實更踏實的做法,是尋到一種能夠與應龍對抗的力量!”
“與應龍對抗的力量?”桑谷雋沉吟道,“蠶祖并不以戰斗見長,以我現在的功力就算勉強召喚出來只怕也未必能夠抵御應龍,不破如果能召喚玄鳥……”
“他的功力還不能確保召喚出玄鳥。”羿令符說,“如果依靠運氣的話,那又太過冒險。”
“這又不行,那又不行,那么……”桑谷雋笑道,“老大你一定有別的辦法,對不?”
羿令符輕彈天心劍,聆聽著劍鳴,道:“刑天之尸!”
“刑天之尸?”桑谷雋道,“你是說……常羊山?”
“是。”
“老大你想找出刑天,用來對付應龍?”桑谷雋忽然微微地興奮起來,道,“炎帝手下的最強戰神對戰黃帝手下最強的神獸……那會是多么華麗的戰爭啊!不過……就算刑天現在還沒死,老大你知道怎么找到刑天嗎?”
“刑天是不死國的人。”羿令符道,“不死之民,只要心不腐朽,人便不死。刑天是否還活著,就要看他對軒轅一系的憤怒是否已經平息。如果他心中的憤恨還未平伏,那么……”
羿令符舉起天心劍,道,“這把劍,或許就是釋放他怒火的鑰匙。”
“天心劍?”桑谷雋眼睛一亮,道,“天狼劍!”
“對,這是刑天后裔的遺物。”羿令符說,“我有個預感,它會幫助我們找到刑天!”
“如果羿老大你上次的猜測沒錯的話,刑天很可能就是被鎮壓在常羊山的山底。”桑谷雋道,“我這就潛入常羊山!看看刑天還在不在!”
“你還是先休養一下吧。”羿令符道,“你帶來的人,都通曉地行之術吧?就讓他們先去打探,若他們尋不到痕跡,我們再去不遲。”
離魂夢
燕其羽抱膝而坐,突然聽見北邊殺伐之聲大作。雖然隔得老遠,仍能想象到前方戰況之激烈。
“弟弟,你是不是很不喜歡他們?”
“他們?”
燕其羽想了想,不提羿令符也不提桑谷雋,道:“有莘不破他們。”
“我很喜歡他們啊。”川穹道,“不知道為什么,見到他們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特別是雒靈和有莘不破。我一見到雒靈,就好像遇見一個比我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人。至于有莘不破……”川穹出了一會神:“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似乎有些什么東西把我們牽扯住了。”
燕其羽奇道:“但你怎么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
“因為我害怕啊。”
“害怕?”
“嗯。”川穹說,“我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我好像感到,如果和他們走得太近,會被扯入一個沒法掌控的未來。”
“為什么?”
川穹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姐姐,我們還是回天山去吧。”
“回天山?”
“嗯。我雖然對天山沒什么印象,但聽你說起,應該是個空曠寂寞的地方吧。我想那或許更適合我們。”
“就這樣走?”
“你還有什么牽掛不成?”
燕其羽幾次想開口,終于沒說什么話,只是道:“我有點累了,想歇一歇。”
川穹這一天第三次嘆息:“好吧,姐姐。”
他走出了銅車,這時已是深夜,日間被襲擾的邰城已漸漸安寧下來。有窮商隊在蒼長老的整頓下秩序井然。為了防止突襲再次發生,經過賓主雙方的協商,有窮商隊把車城擋在城墻的缺口后邊,成為邰城最前沿的防線。
川穹去“一品居”看望羋壓,他正抱著騶吾呼呼大睡呢,心想雒靈多半也已經休息了,不好打擾,便獨自一人來到一處僻靜無人的城墻上。他用玄空挪移術,來去無聲無息,什么人也沒驚動。偶爾有衛兵巡邏走過,因早被知會過川穹是“有窮商隊的朋友”,又知道這群人特立獨行,雖然友好,但怪癖特別多,所以也沒來打擾他,反而因為他的存在而對這一帶的安全更為放心。
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的方向時不時傳來震動。川穹估測那距離,發生沖突的地方應該還在連峰大陣以北。“有莘不破他們真的在反攻。現在是夜里,居然也不肯停下來。”
然而對這場戰爭川穹并沒有過深地陷入,他的思緒重新回到燕其羽身上:“姐姐割舍不下的,應該是他們中的某個男人吧。嗯,應該不是有莘不破……是桑谷雋,還是羿令符?”
一陣異樣的風吹過,川穹警惕起來。雖然在沉思之中,他的觸覺依然敏銳:“有異狀。是那群胡人嗎?他們居然還有余力來偷襲?”
更令川穹吃驚的,是他居然沒發現對方的藏身之處!
“一定在這個方向的。”川穹五指虛張,一伸手,一個無形的空間把身前方圓五十丈的空間給罩住了,“無論你用什么隱身法,也休想瞞得過我。”
他的手指緩緩收攏,那個普通人看不見的空間也慢慢收縮。盡管什么也沒看見,但他對那個人存在的感覺卻越來越明顯。
那個空間收縮、收縮、再收縮,收縮到方圓十丈的時候,川穹感到手心碰到了什么東西。“找到了!”他心里一喜。有個念頭趁著他這一喜的情緒波動誘使他輕敵,這念頭只干擾了川穹一彈指工夫,但在這一瞬間,川穹感到有什么東西從他的指縫間溜走了。
“糟糕。”他急忙收掌,卻只抓到一根蠶絲,“居然讓那人跑了。是誰呢?這么神出鬼沒的。難道是那北狄的大祭師?嗯,有點像,對方就是擾亂了我的心神,才讓我這個天羅地網出現了一點破綻。”他轉身向城墻內部:“應該是進了有窮車城吧。好厲害,居然一個人也沒有驚動!我是要喚醒眾人警惕,還是……”川穹考慮了一下,終于決定暫且不打草驚蛇。一陣空間扭曲之后,這個美少年便消失在夜幕當中。
雒靈睡不著。
有莘不破來救她,一開始讓她很高興。“不過,他究竟是緊張我,還是緊張他的孩子?”
男人們在前方和強敵拼命,這個快做媽媽的女子卻躲在她的小天地中胡思亂想,直到被一聲呼喚驚起。
“師父?不,不是。師叔?不,難道是……師姐?”
一縷幽魂飄了進來,顯現出一個麗人的幻象。
“師姐,真的是你!”
“是我。”麗人微笑道,“小師妹,幾年不見,你長這么大了。”
“師姐……你怎么會來這里?而且,你這是……”
“我用了離魂。”麗人道,“我的真身現在還在夏都王宮里呢。沒辦法,師父召喚得急,我那邊又脫不開身,只能用這個辦法了。”
除了一直困擾住自己的感情問題,再難有什么事情能引起雒靈心靈的起伏。但師姐妺(mo)喜的這句話仍讓她產生了些許艷羨:“夏都離此千萬里,師姐你居然能魂游至此……您的魂游物外已經完全練成了嗎?”
妺喜微笑道:“哪有,要不是虧了這天蠶絲袍,我哪能跑這么遠?只怕在半路上就魂飛魄散了。好了,閑話少說,師父召見,快和我去見她。”
“哦。”雒靈道,“師父突然召見我們,是有重要事情嗎?”
妺喜臉色端凝起來:“只怕……師父前往昆侖的日子快到了。”
雒靈驚道:“什么?這……”
“這是喜事來著。”妺喜道,“雖然我們不知道靈魂渡過弱水之后,會達到什么樣的境界,但師父既然已經決定棄世,想必已經窺破其中的奧妙了。”
“嗯,”雒靈點頭道,“但對還沉淪在這個世界的我們來說,面對的卻是和恩師永別。”
“小師妹啊,這些以后再說吧。雖然有天蠶絲袍作為靈魂的憑借,但我也不能離開肉身太久。而且,師父好像和洞天派宗主藐姑射有個約會,我們得快點去和師父會合。”
“是。”雒靈就要起身,妺喜忽然道:“等等,我剛才進來的時候,在外面被一個小伙子擋了一陣子,好像是洞天派的傳人。”
“嗯,叫川穹。”
“是朋友?”
“不是很熟。”雒靈猶豫了一會,道,“不過我對他有一種奇怪的感應,也許因為彼此是四宗傳人的緣故吧。”
“那最好還是連他一起瞞過。小師妹,我去引開他,你從另一個方向出來,我們在那個什么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前邊會合。”
雒靈想了想,道:“不,師姐,我們一塊走吧。”說著她閉上了眼睛。妺喜還來不及說什么,便訝異地發現雒靈已經靈魂出竅。
雒靈聽妺喜心聲有異,問道:“師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