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過小吏的提醒,趙司膳同溫明棠正要離開,卻見那小吏張了張口,顯然是想說什么,卻沒說。
這幅欲又止的模樣看的趙司膳也不含糊,開口直道:“大人若有什么事直說便是,我等知曉大人的好意的。”
“好意不敢當,其實也沒什么事。”小吏嘆了口氣,努了努嘴,指向趙蓮同童大公子離去的方向,說道,“老毛病了,或許是善人心又發作了,想勸她趕緊離那父子遠些,卻知勸也沒有用的。”
能勸住的話,這府衙大牢關的三個月早勸住了。若是對旁人,或許還能請趙司膳這個趙蓮此時唯一在牢外的親人來勸一勸,因為多數人骨子里的認知便是親人口中的勸誡比一般人更有用處的。可看方才趙蓮對趙司膳和溫明棠那副警惕的反應,小吏便知讓她兩個來勸更沒用。
“需要相助時你是親人,不需要時你便不是。”小吏說道,“且這相助還要是她眼里的相助,譬如給她錢讓她坐馬車什么的是她要的相助,而旁人眼中的相助,譬如勸她離開這父子卻會被她當成驢肝肺,甚至還會對你等生出敵意來。”
“她骨子里的東西沒變便勸什么都不頂用。”溫明棠說道,“刻在腦海里的那套想法不變,便還是那個人。”說到底,還是趙蓮的三觀并未因為這一遭牢獄之災而變過罷了。
她依舊是那個眼睛總是看著那比自己處境更好之人而心生抱怨甚至嫉妒之人,依舊是那個認為‘富貴能從童家父子這孽海中僥幸獲取之人’,不論多少人勸她,甚至趙蓮自己也知道童家父子是個深坑,卻依舊懷揣著那絲僥幸之心,覺得自己會是那個運氣極好的‘高嫁改命’之人。
“明棠說的不錯,她的那點心思怎么可能比的過童家父子?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在童家父子面前想什么,對方都知道,卻仍想繼續賭下去。”趙司膳說道。
小吏同官差聽到這里,忍不住搖頭:“這怎么賭?她靠什么贏?”
“大底是想靠那些賭場里走狗屎運的賭徒一般的運氣吧!”趙司膳說道,“可她這個……當真比賭場還可怕!那賭場里賭徒不少,偶爾還能從旁的賭徒身上贏些小錢。她進的這個賭場卻是根本沒有旁的賭徒,面對的只有童家父子,他們又怎么可能給她贏的機會?”
“不錯!都知道是這么回事,”小吏同官差聽罷趙司膳的感慨也只笑了笑,無奈道,“可偏偏到處皆有這等‘高嫁改命的傳聞’擺在那里,當然,那傳聞內里的情況外人不會知道,可有這等事擺在那里,就讓人看到了有這等稀里糊涂躺著天上掉餡餅的事存在。如此……便使得不少人即便再清楚面前是個深坑,卻也依舊控制不住的想要去賭一賭那‘逆天改命’的運氣。”
“她既然什么都清楚,當然怎么勸都無用,因為她什么都知道。”溫明棠嘆道,“她賭的就是那做一次旁人嘴里‘傳聞’的機會。”
“是啊!”小吏點頭,“所以我那善人心發作,看著她直往火坑里跳,下意識想勸,卻又及時將自己才要張開的口閉回去了。”
這話聽的趙司膳忍不住搖了搖頭,對小吏同官差說道:“有些事你我盡了全力都沒用,勸不住,多半是因為問題根本不在我等身上罷了。”說罷,又看向溫明棠,默了默,吐出了一句話,“我知道,她嫉妒明棠。”
“她覺得自己若生了張明棠這樣的臉,這‘逆天改命’的機會便能大很多。”趙司膳說道。
這等事也是那不曾接觸過這等事的多數尋常人的認知,卻不知他們所見的終究只有表面的那一層皮,內里的境況很多時候都是外頭之人看不到的。
“因為這等事擺在面上就是這般的,那富戶娶的小妾哪一個不是生的貌美的?”小吏同官差聽到這里,笑了,“可日子又不是話本,進了門就過上好日子了,而后就沒下文了。日子終究是要過到頭的,之后人老珠黃以及那宅門里的相斗搓磨之事多的是!”
眾人點頭。
當然,有些事的內里即便聽了不少,也知道做起來不容易,可人的目光還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淺層的表面,而后便被那風光所迷,再也移不開了。所以……小吏同官差看向一旁的溫明棠,笑著說道:“溫小娘子也不容易!”便連他們跟著府尹赴宴,偶爾也會聽到那些不相干之人對溫明棠閑碎語的議論聲。
溫明棠笑了笑,說道:“我知道有議論,不過那些議論聲并沒有出現在我面前,大抵是因為他在這等事上一貫有分寸的緣故。”
“林少卿自是極好的,同我們大人一般。夫人也說過這等事是兩個人的事,并不是一個人的事。若是攤上個拎不清的夫君,惹出一堆鶯鶯燕燕來,她再好,哪怕是天上的仙女都沒用。”小吏同官差說道,“我家夫人說人當然要時刻自省了,可同時,也不要時時刻刻都以最苛刻的要求來要求自己。平常心、冷靜清醒看待便是!若發現錯不在你身上,問題多半在他身上,畢竟這等事里頭牽扯的統共就兩個人,不是你有問題,自就是他了。當然,偶爾也會遇到那等執拗偏執過了頭糾纏不已的,這等事極少,便是當真有了,其實也是能上衙門求公道之事了。”
這些話當然是極有道理的,溫明棠同趙司膳都聽進去了,卻也知曉會莫名其妙的提及這些話不是小吏同官差的意思,當是那位府尹夫人的意思,作為府尹夫人,參與的大宴小宴自然不少,想來沒少聽到背后編排溫明棠的話。
“替我謝過夫人。”溫明棠說道,“我省得了。”
小吏同官差點頭,又道:“不過也不奇怪!人都喜歡好的嘛!”
“是啊,不奇怪!”溫明棠笑了,“這些也都是早想得到的事,不過確實不曾擾到過我。”
“林少卿不給那隨意近身的機會自然不會擾到溫娘子,只是那些閑碎語少不了,溫娘子平常心對待便是,莫要自個兒置氣,氣壞了身子便不好了。”小吏同官差說罷,又看了眼趙蓮同童大公子離去的方向,對趙司膳道,“對了!還有一件事要同趙司膳說。”
趙司膳看向兩人,小吏說道:“童大公子同趙蓮的婚書拿回去了。”
這話一出,趙司膳驚訝不已。
大榮男女成親除了那些必要的禮以及男女雙方各執婚書證明是過了明路的夫妻之外,在府衙也是有報備的,府衙這里也會存一份婚書,若不然那郭大夫人的和離也不會要經由府衙,被府衙所知了。
小吏這話里的意思當然是指童公子同趙蓮壓在府衙的婚書被兩人拿回去了。雖說府衙的婚書拿回去不代表兩人就不是夫妻了,畢竟兩人手里各自都有婚書為證,可這般拿走了府衙的婚書,兩人便是私下不想過了,什么時候不是夫妻了便全然以各自婚書為證,不消經由府衙這一步了。
雖大榮懶的去府衙報備的夫妻不少,就這般過一輩子的也很多,可如此一來,到底少了其中最有“份量”的一環,畢竟婚書壓在府衙,待和離時,官府便能過問了。
這等特意在府衙壓婚書的行為尤其對趙蓮這等‘高嫁’女子而極為重要,防的就是莫名其妙丟了這門婚事,要知道之前可是趙大郎夫婦親自到府衙來報備趙蓮同童公子的婚事的。
是以聽聞小吏所,趙司膳立時問道:“趙蓮沒意見?”
小吏道:“大人特意問了好幾次,私下也問過趙蓮是不是被童公子威脅了,趙蓮卻道不是,是自己的意思。問的多了,她便急了,說是自己看了大婷子二婷子的下場想有個退路罷了。”
這話聽的趙司膳更是默然:趙蓮果然什么都知道,只是就想賭一賭其中的僥幸罷了。
倒是提及了“大婷子”“二婷子”,小吏忍不住感慨:“那劉老漢夫婦昨兒就來拿嫁衣了,高高興興的領了嫁衣,一口一個會給閨女風光下葬云云的,大人既敲打了也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試圖喚起兩人為人父母的良知了,可看他二人面上的反應,我等皆知那大婷子、二婷子拿命換來的那兩張‘遮羞的皮’終究要被劉老漢夫婦給扒了。”
比起會算計的趙蓮,自幼被劉老漢夫婦‘奴役’,又聽話乖巧懂事的兩姐妹是真的可憐。眾人聞,都忍不住搖頭:“有些人……當真是不配為人父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