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娘初入宮,被分到浣衣局。
也是到了這里,她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宮中的宮女,即便是伺候人的,也分三六九等。像那些貴人身邊的侍女,除了樣貌周正,識文斷字,家世也比尋常宮女好得多。
而文娘這樣自愿賣身入宮的,多是家中窮的吃不起飯了,即便入了宮中,也只會被人輕賤,派去做最低賤勞累的活計。
文娘到了浣衣局,除了每日浣洗衣裳,還會被大一點的宮女欺負,逼她去刷恭桶。她在宮中無依無靠,只能認命的將這許多委屈吞進肚子里,去做最臟最累的活。
不光如此,她還會被克扣吃食。其他新來的宮女遇到這樣的事,都會夜里都偷偷地哭,可文娘沒有。
文娘從前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被親娘拋棄,又失去養母和兄長,與徐森在街上乞討多年,什么風浪沒見過,這點小事沒什么可哭的。
同她一屋的女孩子中,還有一個叫孟玉的姑娘,也是被賣入宮中的。不同的是,孟玉生得極美,才十二三歲的年紀,就已隱約可見其傾城之姿。
同文娘一樣,孟玉從未躲在被子中哭,相反她總是苦中作樂,被罰去洗恭桶時,她會逗文娘,說我們全當恭桶是掉進糞池的小孩,幫他們洗澡便是在救人。
飯食被克扣了,孟玉會帶著文娘偷偷在宮中尋找野菜。孟玉說自己從小跟著父母在山中生活,對這些野菜熟悉的很。
被問及如何會賣身宮中時,孟玉沮喪地說,我與父母生活在山中,對宮中之事并不了解。我父親生了病,一直也不好,家中沒了銀錢看病。
我阿娘聽說宮中的娘娘身邊要買丫鬟去伺候,想著娘娘身邊的丫鬟總是體面的,我生的好,娘娘看了定會喜歡,便把我賣給人牙子,說只在家中等著我,待我年齡到了出宮,就將我接回家中養一輩子。
孟玉說完苦笑道,我娘只知這皇宮是天子生活的地方,里面的人定都是錦衣玉食的。她哪里只道我被人欺負在這里刷恭桶。
不過孟玉總是很快就調整好自己。她見文娘從來不茍笑,以為文娘心中憋悶,受不了這委屈,便經常笑意盈盈地勸文娘想開點。
至少在這里還有口飯吃,熬到出宮的年紀,宮中還會給銀子,到時候出去嫁人也好,做點別的營生也罷,總能過下去的。
浣衣局苦啊,夏季炎熱要洗的衣物不知有多少,她們總是清晨一睜眼便去干活,一直勞作到夜深才能略歇歇。
冬季寒冷,各宮浣洗的衣物少了,可冬日里水涼刺骨,她們經常會洗出一手凍瘡。
同她們二人一起來的姑娘們,有些被欺負的受不下去跳井死了,有些為了能過的松快點,主動去爬了管事公公的床,與他們做了對食。
文娘和孟玉就這么守著彼此,強忍著身體的痛苦來守住底線。因著她二人能吃苦,也從不抱怨,漸漸地,浣衣局的管事也認可了她二人,不常欺負她們了。
文娘同孟玉就這樣在這浣衣局又熬了兩年,這兩年文娘拿著進宮時徐森給她的劍譜,閑下來便偷偷練劍。
孟玉卻說女孩家打打殺殺不好,她性格溫潤如水,得了閑便擺弄花草,琢磨些吃食。
她對文娘說,以后年紀到了,她就出宮,回老家的鎮上開一間食肆,做個廚娘,將爹娘都接到身邊好生供養著,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一起。
看著孟玉那溫柔似水的樣子,文娘心中也變得柔軟。這兩年她與孟玉朝夕相處,早已情同姐妹,孟玉不似文娘那般冰冷戒備,她對每個人都是笑意盈盈的。
她不會記恨任何人,即便難過,也只是抱著文娘默默流幾滴眼淚,而后很快調整好心態。
她說她曾生活在山中,山里的一花一木都是一個世界,大山深處的動物都有靈性,更何況是人呢。
孟玉總是告訴文娘,那些欺負她們的人是受了世俗的大委屈,才會想要去欺負他人,她相信真心換真心,那些受了委屈的人,也需要有人寬恕他們。
文娘性子冰冷,從不與人親近,可唯獨孟玉,是她在這世上,除了徐森和哥哥外,最最親近之人。
她知孟玉性子柔軟,她也不愿破壞這份柔軟,文娘想,既然孟玉如花般美好,那她便做花莖上的毒刺,守著孟玉,好好護著她。
后來有一日,御膳房的管事公公路過浣衣局,看到正在洗衣服的孟玉和文娘,瞇著眼睛盯著孟玉看了很久后才走。
晚間浣衣局的管事就對她二人說,她們走運,被御膳房的管事看上了,要她們去御膳房做事。去御膳房做事可是油差,到了那至少不愁餓肚子,孟玉和文娘欣喜的很。
孟玉想著憑自己的手藝總能在御膳房混出個名堂來,做個首席廚娘什么的,日后離宮也有了活招牌,可文娘卻志不在此。
這兩年她被困在浣衣局,根本無法打聽哥哥的下落,現下能去御膳房做事,說不定會有新的轉機。于是她二人匆匆收拾了東西,便去了御膳房。
許是得了管事公公的交代,御膳房的人對她二人態度還算友好,孟玉靠著一手好廚藝,也博得了御膳房宮人的喜愛。
她最拿手的便是包餛飩,香迷糊的肉餡兒,晶瑩剔透的面皮,配上她獨特的湯汁,一口下去溫暖滿足。
文娘卻是不善廚藝的,剛來御膳房時,她做事笨手笨腳的總被宮人訓斥,于是孟玉便將這做餛飩的手藝教于她,孟玉對文娘說,學會這個就能保住差事。
文娘問孟玉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怎么辦,孟玉笑著說,自己精于廚藝,還有不少拿手好菜呢。
因著孟玉出色的手藝,她與文娘二人在御膳房中度過了一段輕松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