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打擊是十一月時兩個雙胞胎弟弟的降生。
張有鑫受傷將近五年,張家終于迎來大喜事,老張每天笑得合不攏嘴,還給兩個小兒子取名叫“張有健”和“張有康”。
張有鑫曾聽到母親對著嬰兒床上的一個小兒子說:“二寶啊,你要保佑大寶哥哥能恢復健康,早日站起來重新走路,媽媽相信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張媽媽始終不信張有鑫的傷情無法恢復,她去求神拜佛,還請大師做法,經常道聽途說哪哪兒有個神醫可以讓癱瘓病人重新走路,讓張有鑫去看看,或者說哪哪兒山上有個大師會氣功,可以用氣功幫張有鑫接上斷了的神經。
這些話令張有鑫心力交瘁,有一次當著一堆親戚的面和母親吵起來:“你是不是覺得我坐輪椅很丟人?
!是不是到現在都接受不了我站不起來這件事?
!你已經有兩個健康兒子了!醒醒吧!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我自己都想開了你怎么還想不開啊?
!”
張媽媽傷心地哭起來,卻沒人安慰張有鑫,老張還臭罵他一頓:“你媽盼你好有錯嗎?
她還在喂奶呢!你把她氣回奶了怎么辦?
她現在哺乳期,你順著她不就完事了?
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還這么不懂事?”
張有鑫無以對,干脆搬去學校旁的公寓里住了幾天,讓自己冷靜一些。
還有第三個不算打擊的打擊,來自唐穎柔。
認識一年,張有鑫早已明白唐穎柔究竟是個怎樣的女生,連著班里女同學都看不下去,悄悄來勸他,說唐穎柔這人和很多男生曖昧不清,讓張有鑫別再沉迷下去。
“她就是吊著你呢!三金,你試試不請她吃飯不送她禮物,看她理不理你!清醒點吧,人家把你當提款機呢!”
女生小汪這么對他說。
升上大四后,有一陣子,張有鑫覺得沒勁,的確和唐穎柔斷了聯系。
可是沒過多久,唐穎柔居然主動來找他了,微信上聊天語氣都熱絡許多,透露出自己對張有鑫的依戀,因為他的疏遠而感到傷心。
再次見面,唐穎柔主動牽了張有鑫的手,羞紅著臉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張有鑫腦子一熱,吃完飯就帶她去商場挑了一個輕奢品牌的小挎包。
小汪在學校里見到張有鑫轉著輪椅和唐穎柔并肩而行,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氣得再也不打算管這閑事。
柯玉的日子也過得不太順,矛盾主要來自家里。
過年時,家里親戚聚餐,因為柯爸爸難得地回了家,柯玉就回家吃飯。
餐桌上,姑姑說要給柯玉介紹對象,男方身高1米8,年齡二十六,是個公務員,勸柯玉打扮得像個姑娘家一些,去見一見。
柯玉一口拒絕,氣氛瞬間搞僵,似乎坐實了親戚們對她的那些猜測。
等到親戚們離開,柯媽媽生氣地回房,再也不理柯玉。
柯爸爸把女兒叫到桌邊,說:“小玉,咱倆好久沒見了,聊聊吧。”
柯玉坐下來,柯爸爸猶豫半天,問:“小玉啊,你真的喜歡女孩子嗎?”
“爸,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柯玉說,“我可以和你直說,我沒有結婚的打算,不管男女,都沒興趣。”
柯爸爸不太能接受這樣的信息,問:“為什么啊?
你就算喜歡女孩子,也可以告訴爸爸,爸爸不會來說你,爸爸……很開明的。”
柯玉笑笑:“爸,我對婚姻沒有期待。”
柯爸爸不解。
“爺爺和奶奶結婚幾十年,爺爺固執強硬,家里都是他說了算。
長久以來,奶奶被他磨得一點脾氣都沒有了,唯唯諾諾,小心謹慎,一不留神就會被爺爺罵,說女人就是蠢,什么都干不成。”
柯玉看著父親,“你和媽媽結婚二十多年,聚少離多,我感覺不到你們之間有多深的感情,那種三口之家的生活,我從來沒體會過。
我知道你們工作很忙,在物質上也沒有虧待過我,可是從爺爺和你的婚姻,我真的沒看出任何美好的東西,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柯爸爸臉色變得很難看。
“我不打算結婚。”
柯玉繼續說,“一個人挺好的,我可以養活自己,還準備買個房子,可能今年就會買。
爸,不要再來關注我的感情問題,這件事也請你和媽媽好好溝通。
不管你們用什么方式,都請讓所有親戚都知道,我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喜歡一只貓還是一條狗,這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們沒有關系。
你和媽媽都是知識分子,又那么忙,爺爺奶奶也都不在了,我相信你們對我不會有傳宗接代的要求,更加不可能想要幫我帶孩子。
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就彼此尊重,我答應你我會好好生活,努力工作,不會沾染任何惡習,也請你理解我的選擇,不要再過多干涉我的生活。”
柯爸爸聽完后沉默許久,皺起眉說:“我其實……可以理解你,但我覺得你媽媽理解不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和她說。”
柯玉聳肩:“理解不了我也沒辦法,我不可能為了讓她理解而勉強自己去做違心的事。
愛情和婚姻從來不是我生活中的必需品,我一個人過得很好,真的爸,你相信我,我很充實,很快樂。”
這年六月,張有鑫大學畢業時,柯玉買下一套商住兩用單身公寓,面積40方,總價78萬,首付花掉她工作兩年來的所有積蓄。
張有鑫不甘示弱,軟磨硬泡求著老張一個月,也買下了一套電梯房,不過他在市區,柯玉在郊區,兩人之間離得越發遙遠。
張有鑫大學畢業后搬去新家一個人住,趙哥每天早上會來一趟,幫他按摩復健,做飯清潔,大多數時候,張有鑫都是一個人在家。
離開學校,他的時間空出許多,每天醒來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
他想起黎衍在家待的那幾年,不知道衍哥是怎么待得住的。
張有鑫總是會感到無聊,卻又想不出地方去,有時干脆就開著車去馬路上轉幾圈。
衍哥上班一年多,工作很順利,即使周俏去了新加坡,他依舊忙忙碌碌,開著一輛黃色代步車上班下班,復習考證,偶爾還會在朋友圈發年會、半年會時的照片。
張有鑫羨慕黎衍的生活,自己卻毫無方向。
他再也不能和柯玉想見就見,因為柯玉工作實在太忙,接到時尚雜志外拍任務時,甚至會出國一個星期,帶著助理,跟著明星團隊去拍異域風情的硬照。
唐穎柔升上大四,張有鑫無所事事,又把精神寄托在這位小女神身上。
沒事干的時候,他就買點化妝品、包包或首飾,開車去學校請唐穎柔吃飯聊天。
他知道他們不是情侶關系,也知道唐穎柔是個海王,不過張有鑫很享受唐穎柔對待他的片刻溫柔。
她總是會耐心地聽他說話,溫柔地和他講述自己生活中的一些小事,對他笑得純良靦腆,貼心地幫他推輪椅,還要求看張有鑫表演翹輪下臺階,成功后啪啪鼓掌,欣喜地說:“三金你好厲害呀!”
有一次,兩人在校園主干道上一起前行時,迎面過來一個男生。
唐穎柔看到他臉色一變,不著痕跡地放慢腳步,離張有鑫遠了一些。
張有鑫察覺到了,轉頭看看唐穎柔,又看向那男生,男生長得斯文俊秀,看著張有鑫的眼神卻充滿不屑和鄙夷。
張有鑫心里不爽,停下輪椅向唐穎柔伸出手:“小柔,你怎么走這么慢?”
唐穎柔很尷尬,那男生也停住了,就定定地看著她。
唐穎柔硬著頭皮走到張有鑫身邊,牽住了他的手。
張有鑫一笑,挑釁地望向那個男生,那人眼神越發陰狠,視線掠過張有鑫擱在輪椅踏板上紋絲不動的雙腿,嘴角牽起笑,用口型吐出兩個字:“癱子。”
唐穎柔急道:“三金,我們走。”
張有鑫瞪著他,臉色已經發青,死死地咬著牙,唐穎柔又拉拉他的手,“三金,你不走我可走了!”
那男生不再看他們,甩著手大步離開,張有鑫才又一次轉動輪椅。
他問唐穎柔:“那人是誰?”
“計算機系大四的,可煩人了。”
唐穎柔噘起嘴,“你別生氣,我特別討厭他,都不理他的。”
張有鑫笑笑:“我沒生氣,我有什么好生氣的?”
十一月,張有鑫家里為兩個小男孩舉辦一周歲生日會,在酒店里辦得很隆重。
張有鑫其實很喜歡兩個弟弟,原本高高興興去參加,結果在生日會上被個別親戚塞了一腦袋奇葩論調。
大伯喝得微醺,特意坐到張有鑫身邊,拍著他的肩膀說:“三金啊,你也二十四歲了吧?
都是能當爸的年紀了,你爸媽要了兩個小的,你千萬不要不開心!他們年紀也不小了,拼了老命生這兩個孩子,還不是為了將來能照顧你。
你爸媽總歸要老的,等他們老了,你怎么辦?
現在好了,有了兩個小的,你就不用擔心啦!”
張有鑫心生煩躁,冷冷開口:“我不需要他們照顧,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嗨呀!你逞什么能啊!”
大伯搖頭道,“你的情況我們還不知道嗎?
你以后不會有自己孩子的,現在你就把兩個小的當自己兒子養,幫著你爸媽照顧他們,將來你老了,他們就能來養你,兩個呢!雙保險,你這養老問題啊,半點兒不用愁了。”
張有鑫垮著臉,知道自己說再多都沒用,在親戚們的眼里,他早已被判了死刑——雙腿無知覺,站不起來,不能走路,大小便失禁,x功能障礙,找不到工作,學了多年的國畫早已荒廢,也不會有人愿意和他結婚,總而之,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柯玉沒有來參加這場生日會,因為出差。
張有鑫想念她,雖然在生日會上,同輩的表、堂兄弟姐妹們都來找他聊天,也鮮少有人因為他的身體去刺激他,但他還是想念柯玉。
十二月初的一天早上,張有鑫給柯玉發微信,問她什么時候回錢塘。
kk:我現在就在機場,下午一點落地錢塘。
看到這條消息,張有鑫很高興,回她。
三金是個乖孩子:柯柯,晚上來我家吃飯吧,我想你了。
kk:好,我落地后先回趟家,傍晚前到你這兒。
三金是個乖孩子:[開心]你想吃什么?
還是去外面吃?
kk:隨便吃點吧,我這幾天挺累的,沒什么胃口。
三金是個乖孩子:那我叫點清淡的外賣吧,粵菜好嗎?
kk:可以,你看著辦。
午飯后,張有鑫午睡了一會兒,起床后洗了個澡,打開衣柜挑出一身衣服,白色毛衣配煙灰色做舊牛仔褲。
他坐在床上慢吞吞地給自己穿褲子,屋里熱空調打得很足,他不想穿得太臃腫,即使下肢需要保暖,但一想到要和柯玉見面,他還是決定穿得帥氣點,只穿單褲。
撈著兩條腿分別塞進兩只褲管,又把褲腰拉到臀下,再左右手交替撐床、抬起屁股把褲子拉上。
這條褲子的褲型是修身款,張有鑫穿著還是很松,褲腿也松,腰也松。
他轉移到輪椅上,只能把毛衣下擺拉下來遮住胯部,要不然一堆褶皺真的很不好看。
剛收拾妥當,手機上傳來一聲提示音,張有鑫拿起手機一看,是一個陌生的好友申請,驗證備注為:張同學,大學校友有事找。
他順手通過驗證,對方已經發來消息。
朗天執劍:你是張有鑫嗎?
三金是個乖孩子:是,你是哪位?
朗天執劍:你不認識我,我只是想勸你一句,離唐穎柔遠一點,她是我女朋友。
張有鑫皺起眉。
三金是個乖孩子:我沒聽她說過她有男朋友了。
朗天執劍:她不敢告訴你,因為你是個殘疾人,她怕告訴你后你會受不了這個打擊,做出過激的事情。
三金是個乖孩子:我為什么要相信你?
要說也應該是唐穎柔自己來和我說。
你讓她親自告訴我,我不會再糾纏她的。
張有鑫早就預料到有這一天,對于唐穎柔,他問心無愧,也不會去計較這些年花出去的錢,追求的過程令他感到開心,就當花錢找人陪聊,他也沒把唐穎柔怎么著過。
朗天執劍:她不想傷害你,所以我希望你自己心里有數,別再去糾纏她,她從來都沒喜歡過你,心里只有我一個。
張有鑫被氣笑了。
三金是個乖孩子: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妄想癥發作啊?
喜歡唐穎柔的男生那么多,你是不是還要一個個去通知過來?
我就一句話,你讓唐穎柔自己來和我說,我二話不說立刻把她拉黑。
對方沒再回話,張有鑫等了一會兒,對方突然發過來一段音頻。
朗天執劍:是你逼我的,我原本不想傷害你,可惜你自己不聽勸。
張有鑫莫名其妙地點開音頻,聽了沒幾句臉色就變得煞白,那是唐穎柔和一個男生的電話錄音。
……
男生:“你就告訴我,你到底喜不喜歡那個癱子?”
唐穎柔語氣有點不耐煩:“你這人真的好煩啊!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我不喜歡他!一直是他在糾纏我!”
男生:“那你為什么不和他說清楚?
為什么還要和他一起吃飯,收他禮物?”
唐穎柔氣道:“你是不是傻?
他送我那些東西,我留了幾件?
很多我都賣掉了!你穿的那件毛衣還是我賣了他送的一個包給你買的呢!你這人有沒有良心的?”
男人的語氣放柔了些:“我不需要你這么做,小柔,我愛你,我只想要你和他徹底斷了聯系。
他除了有錢,其他什么都沒有,連路都不能走!你知不知道你總和他攪在一起,別人怎么說你的?”
唐穎柔冷笑一聲:“賀添,別人怎么說我我不管,你心里應該最清楚。
我就不明白了,那么多人追我,我就只和你好,你為什么不管其他人,非要揪著張有鑫不放?
他是最安全的難道不是嗎?”
男生:“什么最安全?
我看你是真喜歡他!小柔你老實告訴我,你有沒有和他上過床?”
“哈?”
唐穎柔像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你腦子進水啦?
賀添?
他是個癱子啊!下半身沒感覺的!尿尿都很困難,是個太監啊!你吃誰的醋不行非要去吃一個太監的醋?
你都不知道,我每回和他在一起,看著他那兩條細腿,想到他里頭可能穿著紙尿褲也不知道插著管子,心里都惡心得要死!就只能盯著他臉看,哈!還和他上床?
你有沒有醫學常識的?”
男生:“他真的一點這方面功能都沒有了嗎?”
唐穎柔:“沒有了!我確定!他就是個太監。
賀添,你不要急,畢業前我還想和他保持聯系,等畢業了再一拍兩散,也就半年了。”
男生笑了起來:“我沒急,我這不是替你擔心嘛,就怕你被他給欺負了。”
唐穎柔語氣不屑:“怎么可能?
我懷疑他那兒都和腿一樣萎縮了,噫,想想就惡心,好了好了,你別再管他的事了,我有分寸的。”
錄音結束了。
張有鑫的心也死了。
傍晚,柯玉趕到張有鑫家,她有鑰匙,直接開門進屋。
進去一看嚇了一跳,客廳里一片狼藉,跟被打劫了似的,東西摔得到處都是。
“三金?”
柯玉叫了一聲,脫掉外套走進房間,還沒看清呢,一個不知道什么東西就向她砸過來。
東西砸到她腿上后落下地,柯玉看清了,是一瓶護膚霜。
“滾出去!”
張有鑫坐在輪椅上,赤紅著眼睛看她,隨手又抄起一瓶爽膚水丟過來,柯玉一躲,這下子瓶子摔碎,爽膚水流了一地。
這半年來,張有鑫的情緒持續低落,柯玉是知道的,但她并不擅長哄人,對張有鑫這種突然爆發的惡劣情緒,她有時會感到疲憊。
早上還好好的呀,高興地問她晚上要不要吃粵菜,她飛機落地后回了趟家,馬不停蹄地趕過來,迎接她的就是這個待遇嗎?
柯玉也火了:“你特么發什么瘋?
!誰又怎么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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