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人間,余瑤和夏昆成了親,就一直生活在昌平王府里,昌平王忙著朝中上下的事,沒空多管兩口子的生活,倒是昌平王妃,閑得很,時常到余瑤的院子里來坐坐,三句話不離她的肚子。
頭幾個月,催得還含蓄些。
半年之后,恨不得天天問兩遍,催得余瑤一見到她就心慌。
她是第一次見到這等陣仗,并且十分不能理解。
六界之內,只怕也只有人族這樣心急,這才成婚多久,孩子又不是長在樹上,一夕之間就突然能冒出尖來。
在九重天和十三重天,血脈越強越純凈的生靈,想要孕育子嗣,就越需要耐心和機緣,現如今的天君、天后血脈皆無比強橫,因此膝下只有一個天族太子云存。
而天族的太子妃,血脈則次一等,所以能有三四個孩子。
曾有小道消息,說云燁其實并不是天族太子妃嫡出,因為生母不詳,受天族嫡系一脈排擠,但好似還挺遭他父君看重,在天族內部漸漸的也能說得上話,有了一些追隨者。
說起云燁,余瑤給他備了一份禮。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死沒死透。
就在余瑤下凡的第一年年末,她捏碎了留音符,跟回天淵備戰的伏辰聯系上了。
當天夜里,伏辰就抽空下到凡間,直奔昌平王府而去,然后嗅到了龍族的氣味。
這些天里,他已從琴靈和扶桑那里知道了余瑤此行渡的是什么劫數,也知道了夏昆的身份。
要問感受。
就是不滿意。
正屋,余瑤放下手中半卷的古籍,輕輕擦了擦眼角,她現在神體被封,又沒了靈力,身體比普通凡人還弱些,下凡的這一兩年,隔三差五的沒少生病。
夏昆擔心她,于是時不時的掏出些靈藥給她補身體,怕她知道不開心,愣是一個字也不提。
最后還是余瑤自己吃出來的。
但是經過這么一番滋養下來,這具凡胎確實好了不少。
夏昆很自然地走近,抽走了她手中的書,皺眉,不贊同地道:“你身子才好上一些,再不早些睡,明日早起,又該頭疼了。”
這兩年,兩人雖然已經成婚,但也不可能同床共枕,余瑤身子一軟,靠在羅漢塌的床沿邊,黑發如水瀑般淌下,因為困意,眼尾自然而然地潤上一點紅,嬌氣又精致。
“我在等伏辰。”
余瑤眼皮耷拉下來,困意綿綿:“白日我才聯系了他,他說會盡快抽身下來,只是天上地下時間不同,也不知道這一等,是不是就得等到明年。”
夏昆失笑,聲音溫和:“小神女先睡吧。”
余瑤搖頭,又撐著坐直了身子,離離燭光映照在她的瞳孔中,像是一顆顆跳動的星,“我不睡,我找他有重要的事。”
想起這個,她就抓心撓肺的難受,“明明顧昀析都已經松口了,扶桑和凌洵還咬得死死的不告訴我。”
夏昆知道她和財神的關系好,不比尋常,因此十分有耐心地分析:“他們都不說,必定是有自己的道理,小神女不要太著急,財神的雷劫千年一回,離下一次到來,還有一定的時間。”
“慢慢來,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他說的,余瑤何嘗不知道。
顧昀析那日提了一句始皇,后來余瑤從扶桑那套不出話來,自然又去找了他,但是每回提到這個,那邊不是不耐煩的輕嘖聲,就是直接捏碎了留音玉。
提的次數多了。
現在余瑤已經完全聯系不上他了。
這種狗脾氣。
余瑤每見識一次,還是要和他計較一次。
但是這么多人三緘其口,余瑤被卡在接觸真相的臨門一腳,越發提心吊膽,生怕下一刻,財神就出了事。
十三重天,一個神也不能少。
十個人,就得完完整整的在一起。
到現在,始皇的生平,她閉著眼睛都能倒背如流,但是并沒有用,就算隱隱有猜測,也總有想不通的地方。
有些事,就是越想越亂,越亂越雜,最后成了一團毫無思緒的麻,想要理順,只有求助完完整整知道事情始末的人。
但是余瑤這次聯系伏辰,也不完全是因為財神的事。
還有云燁。
她想了想,還是覺得得把這事做絕,不管云燁是生是死,這個事情的真相,天族的丑陋嘴臉,都得公之于眾。
云燁生,則無地自容,從此在六界,再也無法光明正大做人。
云燁死,也得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不得片刻安寧。
就得是這樣。
干了怎樣的事,就得付出怎樣的代價。
夏昆跟余瑤在一起兩年,朝夕相處,某一次閑聊時聽她說起其中的貓膩和隱情時,從來溫潤好脾氣的人也動了怒,在房里踱步,氣得半宿都沒能合上眼。
“別硬撐了,先瞇會吧,我在這守著,若是伏辰神君到了,我便將你喚醒,可好?”
夏昆聲音有些低,哄小孩一樣的語氣。
“不必。”
伏辰從窗外躍進來,聲線清冷:“我已到了。”
“伏辰。”
余瑤頓時沒了睡意,她蹭的起了身,幾步走到一身白衣清淺的伏辰身邊,首先問:“現在天上情況如何?
你來時沒被天族之人發現吧?”
“我怕他們趁機鉆空子,令天淵失守。”
伏辰耐心地回答了她每一個問題,面對她的時候,原本繃得極緊的面部線條都逐一柔和下來,“師父放心,天淵現在由琴靈守著,短時間內不會出亂子。”
“但我下來這一趟,并不能多待,否則怕暴露行跡,引得天族之人追蹤至此,將師父陷于危難之地。”
時間緊迫,余瑤了然,當即長話短說,將聯系他的目的說清楚。
“我記得當初云燁在魔域一處山脈渡劫,欲逃未果,被捉回十三重天后,死鴨子嘴硬,愣是一個字不說,而后,你將他放逐到虛無空間,對他用了搜魂術。”
這個事,伏辰自然還記得,他頷首,目光瞥過站在一旁,始終蘊著溫和笑意的夏昆,道:“師父記得沒錯,確實有這個事。”
“利用搜魂術看到他的那段記憶,可以用記靈珠記下來嗎?”
余瑤沉吟片刻,還是開門見山問出了心底的話。
伏辰像是早就猜到了她會說這話一樣,他沒有覺得吃驚,但仍是不可抑制地皺眉,回:“自然是可以。”
“但沒必要。”
余瑤也跟著蹙了蹙眉尖,明白伏辰話中的意思。
可以,但沒必要。
搜魂術本就不為六界所知,甚至稱得上是陰損的術法,而在用了搜魂術看到的記憶中,想再用激靈珠給記下來,有兩個條件。
其一,云燁的那些記憶,必須跟余瑤有關。
第二,需要余瑤的一些精血。
第一條倒沒什么,第二條,才是伏辰會說這話的主要原因。
普通的仙,一世精血統共都只有十來滴,修為高的能再多些,饒是余瑤等生為先天之神,精血也不多,用一滴少一滴。
照伏辰的想法,不管云燁死沒死,都不應該再在他身上浪費眼神和精力。
死了最好。
沒死,下次捉了,也只會死得更慘。
十三重天中的任何一個,與云燁,不死不休。
余瑤搖頭,條理清晰:“閻池的事,已傳遍了六界,但至今未有大能站出來要求天族給說法,嫌麻煩是一方面,被天族平日營造出的假象蒙蔽又是一方面。”
“十三重天秉性不羈,做事不按常理,相比之下,許多人確實會偏向天族,我的事就是個例子,不論如何澄清,在六界之人眼里,就是我不識大體,因為感情之事與云燁起了爭執,并且不顧六道的和平和安危,執意開戰。”
“但記靈珠不會作假,里面的記憶流傳出去,所有人都會想,為何早在一千多年前,我和云燁剛認識的時候,天君就要親自出手,在我身上種下咒文引,令我癡心云燁?”
“而這一千年,他們又在部署,策劃些什么,既然一千多年前天族就開始有計劃地盯上我,盯上十三重天,那么現如今,他們會抽取閻池的力量,也就不足為奇了。”
伏辰和夏昆聽完,皆露出些隱忍的,心疼的神情出來。
伏辰看了她好半晌,方輕聲道:“師父,你無需如此,亦不需有負疚之心,我們既然選擇開戰,就不怕天道清算,事后因果。”
“便是即便要算,也算不到我們身上。”
余瑤朝他一笑,稍彎了彎眉:“我知道,就是覺得咽不下這口氣,看不慣在天族做了這等惡心的事后,還有臉裝出道貌盎然,公允正直的樣子。”
伏辰見她已下了決心,便不再規勸,他闔上眼,精準地截取了當日對云燁使用搜魂咒時看到的情形,將之凝在指尖上泛著透明色澤的記靈珠中,最后睜開眼,記靈珠幽光大盛。
見此情形,余瑤便知是成了。
她凝神,望向夏昆,聲音清脆:“借匕首一用。”
這個匕首,自然不會是人間凡鐵造就的匕首。
夏昆有些心疼地看著她,眼神陰郁,最終也沒有說什么,只是默不作聲地從空間腰帶中拿出了一柄小巧的靈刃,輕輕地塞到余瑤的手中。
雪白的手腕上,隨著靈刃的游走軌跡,現出一道長而猙獰的傷痕來。
匕首劃得不淺,傷口處卻并沒有很快流出鮮血。
終于,一滴紅得刺目的血珠從余瑤手腕上滾落下來,幽幽地懸在半空,而后很快被記靈珠吸收。
一切歸于平靜。
余瑤脫力一樣地跌回羅漢軟榻上,巴掌大的小臉上,血色褪得干干凈凈,小聲道:“在凡間,這具身子,想要擠出一滴精血,竟如此艱難。”
伏辰漠著臉,皺著眉,在自己的空間袋中翻找出了幾種靈藥,然后放在余瑤的手邊,也不給她拒絕的機會,不輕不重地道:“你身子好些,也能早點破局,現在形勢不容樂觀,我們都需要你。”
余瑤勉力點了點頭,接受了他這份好意。
“接下來,我會把這記靈珠里的記憶散播到六界之中,之后,便要一直守在天淵,直到和天族真正開戰交手之前,都不能再下來了。”
伏辰頓了頓,又問:“師父這邊,還有什么事,是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余瑤垂眸,看著先前被夏昆抽走的書冊,神情復雜莫辨,最終還是極低聲地問:“伏辰,你知道在財神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嗎?”
一片的寂靜中,伏辰的眸光比黑暗還濃深。
“知道。”
最終,他也還是沒有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