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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玫瑰撻 > 第59章

                第59章

                而陳妄是親身經歷過的,孟嬰寧不知道湯城說的那些話有幾分是真,但哪怕只有一分,易陽真的像他說的那樣……那陳妄當時親眼見著這些,甚至親自動手了結這些的時候是什么樣的感覺。

                是絕望吧。

                因為實在、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他近乎自虐一般的生活方式,甚至連自己的生命都不覺得值得珍惜的原因就都變得很清晰。

                他應該是很厭倦、甚至憎惡自己的。

                所以在湯城跟她說了這些的時候,在那一刻,孟嬰寧真的再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孟嬰寧想起他之前跟她說的那句話。

                死沒什么大不了,難熬的都是留給活人的。

                要有多難熬,才能說得出這種話。

                孟嬰寧還記得十年前,她最后一次見到陳妄的時候,他走的時候的模樣。

                那么驕傲的,不可一世的少年,眉眼間都是明亮的,意氣風發上九天,仿佛天下無不可勝之事。

                一想到那個曾經的少年是怎么經歷了這些事情,然后一點一點變得滿目沉寂荒涼,孟嬰寧就覺得疼。

                她吸了吸鼻子,掀開被子下地,赤著腳踩在老舊條紋地板上,走到臥室門口打開門,出去。

                客廳也沒開燈,幽微月光順著窗外爬進來,陽臺的拉門開著,陳妄人坐在陽臺邊竹條編成的椅子里抽煙,半個身子沐浴在皎潔月光下,另一半側臉烙下陰郁的影。

                聽見屋里的動靜,他咬著煙轉過頭來,微瞇了下眼。

                孟嬰寧站在臥室門口,沒動。

                “醒了?”陳妄開口,聲線沉啞,“還睡么?”

                孟嬰寧搖了搖頭。

                “傷口疼?”陳妄問。

                孟嬰寧搖頭。

                陳妄覺得小姑娘可真難伺候:“餓了?”

                孟嬰寧還是搖頭,只抿著唇,眼巴巴地看著他,不說話。

                陳妄頓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笑:“想我抱啊?”

                孟嬰寧眨眨眼,慢吞吞地說:“想。”

                陳妄捏著煙俯身摁滅了,然后直起身來,抬臂朝她伸出一只手:“那來。”

                孟嬰寧張著白嫩的胳膊就顛顛地跑過去了。

                爬到他腿上,縮成一團兒窩在他懷里。

                這會兒已經后半夜了,風很涼,陳妄隨手抓了件旁邊晾衣架上剛洗過的外套,把她嚴嚴實實地裹上,他的外套大,她人又縮著,能把她整個人包粽子似的密不透風地包住。

                包粽子的時候掌心摸到小姑娘后背被汗水洇得潮濕的衣料,于是包完了就問:“怎么了?”

                “做噩夢了。”孟嬰寧說,“特別嚇人。”

                陳妄沒說話,拉著外套邊緣往上拽了拽,遮住她小半張臉,然后隔著衣服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沒事兒,我不是在這兒呢么。”

                “陳妄。”孟嬰寧忽然叫他。

                “嗯?”

                “你給我講個故事吧,”孟嬰寧的聲音被衣服擋了一層,有些悶,“只要你說的,我都相信,我都想聽。”

                陳妄眼皮一垂,深深地看著她。

                半晌。

                “湯城跟你說的那些,基本上都是真的,易陽……”陳妄頓了頓,“是我殺的。”

                三年前,陳妄折回廣東對當地緝毒支隊和武警部隊進行緊急支援配合作業,因為他個人判斷失誤,易陽在掩護他們的時候被湯嚴活捉。

                陳妄再見到他的時候,易陽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是:“陳隊,你殺了我吧。”

                陳妄當時眼睛猩紅,聲音咬得幾乎聽不見:“你他媽放什么屁。”

                男人很勉強的扯了下嘴角,有干涸的血跡在他眼角眼眶留下血痕,聲音虛弱低緩:“妄哥,我撐不住了,我快死了。”

                “我不后悔,我就是有點兒放不下。”

                “我才剛訂了婚,你說她知道了以后會不會哭啊,女人挺麻煩的,真特別容易哭。”

                “那護身符好像沒什么用,是不是我心不誠,它就不靈了。”

                他說其實想想,我這一輩子很值,從小就有個英雄夢,長大了以后也算圓了夢,該守的都守住了。

                應該還算是,挺值得驕傲的一生。

                湯嚴什么手段你也不會不了解,該在我身上用過的都用了,就算我命大活下來了,也不想后半輩子像只狗一樣被那些玩意兒吊著活著。

                我這么值得驕傲的一生,不能因為這個毀了。

                ……

                秋風陰冷入骨,孟嬰寧低垂著頭,眼睛死死地壓在陳妄肩頭,吸了吸鼻子。

                陳妄親了親她的頭發,掌心在她背上一下一下捋著,聲音平靜低緩,目光落在很遠的夜里:“我小時候挺喜歡看書,那時候我還沒搬到你們那邊兒,家門口有個租書和光碟的音像店,我爸媽感情不好,基本上在家就吵架,我就也不愛回家,每天放學就往那兒一窩,能呆到天黑,看岳飛戚繼光楊家將。”

                陳妄笑了笑:“男人么,總歸都有點兒英雄情結,那時候想著自己以后能是什么樣兒,就覺得男人就應該威名赫赫名揚天下。”

                后來他總去那家店,一來二去和老板熟了,那老板大概也沒見過這么點兒個小屁孩天天裝大人,裝得還挺像那么回事,有事兒沒事兒就逗逗他玩,和他聊聊天,給他講些野史。

                在聽到小陳妄說這些話的時候,老板笑著說:“你覺得這些大將軍,大英雄帥不?”

                帥啊,小陳妄說。

                “那你覺得將軍手底下那些兵,打仗的時候沖在最前頭,穿著一樣的盔甲一個兩個長得都一個樣兒,倒下一個立刻就有后邊兒一個踩著他們補上,你別說名字了,連臉都不知道長什么樣的那些小兵,他們帥不?”

                “你都說了連臉都不知道長什么樣,我怎么知道帥不帥。”小陳妄不耐煩說。

                老板:“……”

                老板“嘶”了一聲:“我發現你這小孩兒怎么這么欠教育呢?”

                那老板平時吊兒郎當很不正經一人,嘴上天天不著調逗他玩,這會兒看著像是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的笑臉斂了斂,抬手摁著他的腦袋往下一壓,把他壓得一個趔趄,然后使勁兒地揉他的頭發:“小伙子,別天天想著能上天當個美猴王,籍籍無名的也是英雄。”

                小陳妄那時候還不明白,他覺得能上天當美猴王,誰會待在地下。

                英雄的名號從來都是響當當的,叫出來一個敵人聽了得聞風喪膽,連名兒都不知道,那還叫什么英雄。

                直到很多年以后,小少年變成少年,又變成了男人。

                那些穿著一樣的盔甲一個兩個長得都一個樣兒,倒下一個立刻就有后邊兒一個踩著他們補上,名字和臉全都不知道的小兵帥嗎?

                帥的。

                他們亦都擁有很值得驕傲的一生。

                籍籍無名的,也是英雄。

                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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