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啟明局長是在接近凌晨四點的時候接到電話的。
雖然做到他這個級別,真的已經不需要事事親為了。但他在一線干了一輩子,這個時候再學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僚主義也晚了。
人上了四十歲,睡眠就會變淺。對于嚴局這種當了一輩子刑警的人來說,就更是如此了。
因此,那部二十四小時都開機的,專門用作單線任務聯系的手機只響了一聲,他就已經醒了。
多年以來的經驗告訴他,這個時間點來電話,通常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清了清嗓子,按下接聽鍵時,有一種大事不妙的緊張。
可意外的是,電話那頭,只是常規地向他匯報了一些有關行動安排的事,提及的也都是任務正順利執行的消息。
“宋辭一入境就被逮了。國內中轉的航程,是我用他的身份上的飛機。在飛機上我還鬧了事兒,應該挺多人記得我。后來一落地就被帶去了派出所。是宋詩的秘書林霍親自出面保的我。沒有起疑。”
電話那頭年輕的聲音頓了頓,又說:“哦,對了,宋詩那兒我也去過了,和調查結果一樣,確實是深度昏迷。醫生說以后腦死亡的可能性都很大。另外,我覺得可以查一查是誰給那個林霍行了方便。我這一鬧,按規定,起碼十五天拘留跑不掉。人一個電話就解決了,有錢就是好。”
嚴局拿過放在床頭柜的眼鏡,又伸手揉了揉因睡眠不足而正隱隱鈍痛的太陽穴。
他對年輕人的工作成果,給予了充分肯定:“你的老師果然沒有推薦錯人。你就放心大膽去做,組織會為你提供一切可能的幫助。”
電話那頭的青年人聞,卻沒有干脆地應下來,反倒是遲疑了一下。
而后,便是長達好幾秒的沉默。
能坐上公安部刑事偵查局局長位置的嚴啟明,絕對不可能是個粗神經。
嚴局從這不同尋常的沉默里聽出了對方的搖擺不定。他揉著太陽穴的手一停,問:“沈聽?遇到困難你就直說。你這個點打給我,不是單純想說這些吧?”
與嚴局相隔幾千公里的沈聽正站在林霍給他的那輛車旁。
車熄了火,停在江滬市市區平日里最繁忙的那條高架的緊急停車帶上。
沈聽被皇家天地匯里特調的荼蘼香水味熏得難受,站在路邊被夜風一吹,才緩過來一點。
頂頭上司在電話那頭又催促了他一聲。但他也仍然沒有想好怎么開口。
現下面對的“困難”,比起從前任務里的艱難困苦,可說是微不足道的。
任務開始前,他甚至想都沒想過,這些,居然也有一天會被稱作“困難”。
理論上,這是沈聽絕對可以自己克服與消化的。
可就是這不足掛齒的難處,此刻正切實地讓他感到為難。
面對頂頭上司的再三追問,一向果斷的沈聽,竟有一種不知從何說起的糾結。
沉默了幾秒鐘后,沈聽決定如實地向領導匯報,可話到嘴邊卻突然變成了:“嚴局,我想問一下,除了靠我這張臉,難道我們公安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你要退縮?!”電話那頭的嚴局不可思議地問道。
“沒有,我只是不想以這種方式參與。”光憑想象,他都能想出嚴局長從鏡片后抬眼打量人的神情。
沈聽無奈地抿了抿嘴唇,突然自嘲地一笑:“我承認,我跟宋辭是真的長得很像。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那么一個臭流氓,居然和我長得一模一樣。但是,他真的太無賴、太惡心了,我怕我演不好,反而連累任務。”
“沈聽!你這是在找借口,打算臨陣脫逃!”
臨陣脫逃?沈聽幾乎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他的字典里從來只有迎難而上,哪有什么臨陣脫逃啊。
可不等他反駁,嚴局拔高的聲音已在聽筒里嗡嗡地響:“警察世家出生,祖父、父親都是警察,警校主修刑偵,四年成績全優,六次擔任行動組長,四次嘉獎,你現在跟我說你做不好,怕連累任務?”
“嚴局,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除了這張臉,我還有其他很多特長,現場勘查、刑事偵查、擒敵、射擊......我覺得我有能力為這個任務提供很多其他方面的支持。”
“別那么多廢話!”
曾和他合作多次的老領導冷哼了一聲:“你這個不是技術問題,是戰斗意志問題。明天去跟配合你工作的江滬市本地督導主任匯報!”
“等等!”在嚴局掛電話之前,沈聽熟練地跟他討價還價:“那我請求心理輔導,不然這個任務,我怕我完成不了......他實在太惡心了。”
在結束了與嚴局的這通電話后。暫時是宋辭的沈聽坐回了車里。
他閉上眼睛,腦子里浮現出在過去十幾個小時里自己的所有表現。
有嚴重破綻嗎?
他在心里問自己。
沒有。
除了在徐凱的接風宴上表現得有些不自然外,并沒有露出任何其他馬腳。
沈聽是個絕對優秀的警察。他不僅有著出色的天賦,并且為了任務的成功與案件的偵破,從不吝于付出任何努力與時間。
在這個任務里,他需要每日去做復盤,以確保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