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逐漸捕捉到旱季和雨季的規律,學會劃分它們,以便有備無患。當然,為掌握這個規律我也是付出了一定代價的,下面我要談一項令人沮喪的實驗。記得我在前面曾經提到過,當初我驚奇地發現,巖壁腳下竟然冒出了一些谷苗,其中大約有三十棵水稻,二十棵大麥,它們成熟之后,我把谷穗都收了起來。好了,現在雨季剛過,太陽的位置已經偏南,我想,這一定是播種的好時節。
于是我就用木锨掘了一塊地,把它分成兩部分,把種子種下去。在種的時候,我突然想到:剛開始時不要全部種下去吧,因為我不知道何時下種最合適,我就把種子種了三分之二,其他的留了下來以備不測。
事后我發現,我這樣做真是萬幸,因為我這次播下去的種子一粒也沒有出。在那之后,一連幾個月都是干旱;下種后由于沒有雨水滋潤,土中沒有潮氣,種子便沒有發出芽。等到雨季重來時,種子才發了芽,就像剛種下去似的。
看到播下去的種子沒能長出來,我料定是由于土地干旱的緣故,便決定另找一塊濕潤的土地再進行嘗試。二月春分的前幾天,我在新居茅舍附近刨出了一塊地,把留下的種子又播撒了一部分。緊接其后就是三四月份的雨季。由于水足土潤,種子不久便冒出芽來,而且長勢旺盛,最終獲得了好收成。但是因為種子本來剩得就不多,而且又沒敢全部撒下,所以每樣差不多只收了五升而已。
不過這次的經驗,使我在這方面成了內行,我知道什么時候該播種,并且知道我每年能夠種植兩季。
在這些莊稼從播種到成熟的這段時間,我有了一個十分有用的小發現。連綿的雨季漸漸過去,十一月的前后,天氣開始變得穩定,我到那個山谷的茅屋去了一次,我差不多有好幾個月沒有去那個地方了,一切東西都沒有被動過。那道柵欄不但還保持著堅固完整,就連旁邊的那些木樁也都開始發芽,生出了許多很長的枝丫,就好像前一年修剪過的那些柳樹似的。我也忘了這些木樁到底是從哪些樹上砍下來的。反正看見這些小樹又重新活了過來,我的心情變得非常愉快。于是我開始為這些木樁修剪枝葉,我刻意讓這些長出來的枝丫按照我的要求來生長。三年之后,它們的體態居然長得十分美觀,都讓我有點不敢相信了。雖然我的柵欄直徑已經達到了二十五碼,但是這些長出來的樹枝卻很快將它完全遮掩起來,使整個柵欄變成了一處綠葉成蔭的地方,旱季的時候住在這里是非常適合的。
看到這種情況,我決定再多砍一些樁子,照著原樣再做一個半圓形的柵欄出來,爭取把我的第一個住所全部圍起來。沒過多久我就這樣做了。我把那些樹木都排成兩行,讓它們距離我的舊墻八碼左右。過了一段時日這些樹木也都長大了,一開始它們對于我來說只是住宅的一個良好的蔭蔽,到了后來卻成了我最重要的防御工事。關于這方面的詳細情況,我會在后面一一向大家道明。
根據我的觀察,這個小島所在的區域不像歐洲那樣,以夏季和冬季來劃分,而是分為雨季和旱季。一年之中的時間劃分大致如下:
二月下半月
三月整月多雨,太陽位于赤道上,或接近于赤道。
四月上半月
四月下半月
五月整月
六月整月干旱,太陽位于赤道北面。
七月整月
八月上半月
八月下半月
九月整月多雨,太陽回歸到赤道之上。
十月上半月
十月下半月
十一月整月
十二月整月少雨,太陽位于赤道南部。
一月整月
二月上半月
這是我經過很長時間的觀察所得出的結論,但是雨季的周期時長時短,長短的關鍵就要看是否刮風了。根據自己以往的經驗,已經知道下雨時外出對自己的身體會有很大的傷害,所以我對于食物的儲蓄一向非常注重,避免今后發生不得已出去覓食的情況;只要食物準備充足,一旦到了雨季,我就可以盡量不出門了。
我發現許多需要添置的生活用品都必須經過艱苦的勞作,以及不斷地實驗才能制成。特別是我試過許多制作筐子的方法,剛開始都沒有成功,主要問題出在原料上,因為我能找到的枝條都很脆,基本上都派不了用場。在制作筐子方面,有一件事叫我占了不少便宜,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父親的老家那里有藤器店,我特別喜歡去那里。我通常站在一旁看他們編織那些筐子,像其他小男孩那樣,眼巴巴地等著他們叫我幫忙。就這樣,日復一日,他們編藤器的方法基本上都被我看會了,有時候也會上前搭一下手。此刻一整套編筐技術在手,唯一缺的就是原料。我突然想起我做木樁的那種樹的枝條,也許能和英國的柳條一樣堅韌,所以我決定試驗一番。
第二天,我到我的鄉間別墅(我總是這樣稱呼它)那邊去了,砍下了一些細枝條。回來一看,發現它們非常合用,令我非常滿意。所以,我第二次再去的時候,便帶了一把長柄斧,打算砍一大批下來,因為我很快便發現,這樣的枝條那里很多。我將砍下的枝條都放在別墅的籬墻里曬,等它們曬到適用的程度,我再把它們運進我的山洞。所以,在下一個季節里,我主要是在洞中做筐子,而且盡量多做些,一方面是為了用來運土,同時也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候,貯藏或運送別的東西。盡管這些筐子我做得不那么美觀,但很實用,足以滿足我的需要。所以,后來我的身邊就從來沒有缺過筐子,如果這些藤器壞朽了,我就再做一些。尤其到了后來,當我的谷子多起來時,我就做了一些又深又結實的筐子來裝,這樣就不必使用布袋了。
我花了很多時間,解決了這個編筐的困難后,便激勵自己,看看是否有可能滿足另外兩種需求。首先,我沒有盛液體的器皿,僅有兩只水桶,但差不多都裝滿了甘蔗酒,也有一些玻璃瓶子,有些形狀一樣,也有些是方形的,但都是用來盛水和烈酒等。我連煮東西用的鍋都沒有,只有一只從船上取出來的大壺,但比我要用的大了許多,不能用它來做湯和煮肉用。其次,我想要一只煙斗,但一下子無法做出來。不過后來,我還是想到了一個不錯的辦法。
整個夏季或者說旱季中,我一直忙著給舊居打樹籬、編藤器。與此同時,我還干了另一件事。占去的時間比預想的要多得多。
前面我就說過,我一心想巡游全島,以了解海島概況,現在我接著上回的路程往下走。我從上次走過的小溪盡頭繼續向前,從那里向下,可以走到海島的另一邊,我決定去島那頭的海邊看看。于是我帶上槍、斧子和我的愛犬,還帶了比平常多的火藥和子彈,再帶上兩大塊餅干和一大串葡萄干,就此起程上路了。我走過茅屋所在的山谷,從那兒朝西望,便看到了大海。一天,天氣非常晴朗,也因為如此,我可以清楚地看見海水對面的陸地,也不知道那只是一個海島抑或是一片大陸,唯一知道的就是這片陸地地勢很高,從西部一直向西南偏西的地方延伸過去了,看得出伸展的距離很遠,根據我的猜測,這段距離至少也有十五海里到二十海里那么長。
我也不太清楚對面是什么地方,不過根據我的經驗以及地理知識來判斷,大概是美洲大陸的一部分,在西班牙領地的附近,說不定上面住著的全是野人;如果我在對面上的岸,我肯定會倒大霉的。所以,我現在更愿意聽天由命,并且感到上天的這種安排真的是盡善盡美。這樣想來,我就變得心平氣和,不再自尋煩惱了,也不再妄想要到海對面的陸地上去了。
還有就是,我經過了一番慎重思考,得出了以下結論:如果這片陸地的確屬于西班牙領地的海岸,那么遲早會有船只經過這里;如果沒有船只在附近的海岸來往,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這里是位于西班牙領地與巴西之間的蠻荒海岸,最野蠻的土人就住在上面。這些當地的土著都是吃人的野人,任何人只要落到他們手中,就一定會被他們當做盤中餐。
這樣思考了一下之后,我開始不慌不忙地向前走去。我認為,海對面的那片陸地與我現在生活的這個島相比,還是面前的這片地方更讓人賞心悅目:寬廣的綠草地上到處都是五顏六色的花朵,青翠欲滴的樹叢處處可見。不僅如此,我還看見了許多羽毛鮮艷的鸚鵡,如果有機會,我真想捉一只,然后把它馴養得乖乖的,再教它說說話,好同我聊聊天。費了很大的勁兒,我終于捉到了一只小鸚鵡,它是我用一根樹枝從樹上敲下來的;等它睜開眼睛之后,我就將它帶回了家里,不過教會它說話已經是幾年以后的事情了。雖然如此,我最終還是把它教會了,它已經可以很親熱地叫我的名字了。因為這件事后來還引起了一點意外,雖說只是一樁小事,不過事件本身倒是頗為有趣呢!
在這趟旅行中,我玩得很愉快。我在低地找到兔子和狐貍(我認為是這兩種動物)。它們跟我以前見過的有很大的不同。我隨便打了幾只,卻沒有吃它們的打算,我沒有必要再去冒險,因為現在不缺食品,而且我現在的食物都頗上檔次,特別是這三種:山羊、鴿子、海龜或是陸龜,再加上葡萄,就算是在雷登赫爾市場也擺不出這么豐盛的筵席。雖然我的境況看上去很凄涼,但我仍舊有感謝上蒼的理由,因為他沒有讓我為了填飽肚子而疲于奔命。現在的我有的是吃的,而且其中不乏美味珍饈。
在這次旅行中,我每天的行程從來不超過兩英里,因為我總是迂回前進,東繞西轉,看能否有什么新的發現,所以,在走到一個地方,打算坐下來過夜時,我總是一身疲憊。我要么睡到樹上去,要么在我的四周插一圈木樁,要么用木樁將兩棵樹連在一起,要么采取別的辦法。總之,要是有野獸襲來,我肯定會被驚醒。
當我走到海邊時,更加意外地發現,我居住的島那邊可以算是全島最差的地方了。在這邊的海灘上,海龜多得不計其數,可在我那邊,一年半的時間里,我只碰到過三只。此外,這里還有無數的飛禽,種類繁多,有些我以前見過,有些我從未見過。我知道這其中有不少飛禽的肉都很好吃。不過這些海鳥中,只有一種鳥我認識,其他的鳥類我都叫不上名字。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打到更多的飛禽,但我對自己的彈藥很節約。這時我很想打到一只大山羊,這樣我就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頓。這里的山羊雖比我原來所住的那邊多得多,但我要想走近它們,卻更加困難,因為這里地勢平坦寬闊,它們比在山上更容易看到我。
我不得不承認,這一片區域比我住的那邊要好得多,不過我還是沒有搬家的意思,因為我已經在那邊住習慣了;至于我在這邊的這段時間里,給我的感覺總像是在旅行,而不是在家里。我沿著海岸線往東走,根據我的估計大概走了十二英里。于是我立了一根柱子在海岸上,將其作為記號,決定現在先暫時回家,并決定下回再次出發時從相反的方向開始新的旅程,也就是從我的住所沿著海岸線向東走,就這樣轉一個圈,最后走回到我現在所立的這個柱子這里。不過這也是后話。
回家時我走了另一條路。我以為,只要我注意全島的地勢就不會迷路以至于找不到我在海邊的居所。但我想錯了。走了兩三英里之后,我發現自己似乎進入了一個大山谷,因為四周群山環繞,而山上也是叢林密布,除非看太陽才能分辨出東西南北,可是此刻就算有太陽也無助于辨別方向,因為我不知道這時是上午、中午還是下午。
更加不幸的是,在我進入那個山谷后的三到四天里,我偏偏碰上了大霧彌漫的天氣,這個時候連太陽也發揮不出威力。我的內心開始不安起來,開始到處胡亂走動,最后只好再回到海邊,找到我當做標記的那根柱子,然后順著原路返回。這時天氣已經變得酷熱,我的槍支、彈藥以及斧子等工具開始變得很重,不過我沒有著急,也沒有加快速度,而是不慌不忙地往回走。
這次外出期間,一只小山羊被我的狗發現了,在羊快被狗咬死的時候,我沖了上去,捉住了這只羊,將它從狗的尖牙下救了出來,總算保住了它的性命。于是我決定帶它回家,因為我很早以前就考慮過要捉一兩只小山羊回來馴養,讓它們繁殖成群,這樣在我的彈藥用完后,我還是能吃上羊肉。
我做了一個項圈套在小山羊的脖子上,用隨身時刻帶著的麻線搓成一根繩牽著它走,費了很大力氣才把它帶到別墅,關在里面就不管了,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我已在外面游蕩了一個多月。
我不知道要怎樣描述回到老宅的感覺,躺在吊床上的那份愜意讓我無法形容。這趟小小的旅行讓我風餐露宿、居無定所,可以說別扭極了,相比之下,我的房子真的是一個盡善盡美的住處,這里舒適而又溫馨。家里的一切都使我的生活非常舒服,令我滿意。我下定決心,如果我命中注定要待在這個島上,我以后再也不離家出遠門了。
我在家里休息了一個星期,為的是長期旅行之后使自己放松一下。這期間大部分時間,我都在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即為我的鸚鵡波兒做一只籠子。它現在已經變得非常馴服,而且同我非常熟悉。這時,我才想起了我那可憐的小山羊,它還被關在欄里。我決定把它牽回來,或給它吃些東西。于是,我便到那邊去了,發現它還在那里。其實,它是難以從那兒逃出來的,不過,因為沒有草吃,它都快要餓死了。我去砍來一些樹枝和灌木之類的枝條,扔給了它。當它吃完之后,我又像上次那樣,將它拴起,往回牽。由于饑餓的緣故,它非常溫馴。我真的沒有必要拴它,因為它像一只狗似的,老老實實地跟在我的身后。由于我的不斷喂養,這個小東西后來竟變得那么可愛,那么溫馴,那么討人喜歡。從那時起,它便成了我的家畜之一,而且,從此以后竟不肯離開我。
秋分時節,雨季又開始了。在九月三十日登島紀念日這天,我還是像去年一樣,嚴肅而虔誠地守了齋戒日。我來這孤島已整整兩年了,而獲救的希望卻和兩年前上島時一樣渺茫。整整一天,我懷著恭順感恩的心情追念上帝布施于我的種種恩惠,如果沒有這些,我孤獨的生活就會更加凄慘悲苦。我謙卑地、衷心地感謝上帝,正是上帝使我明白,我目前這種孤獨寂寞的生活要比人世間自由快樂的生活更為幸福,因為,現在上帝來到了我的身邊,與我同在,與我的心靈交流溝通,支持我、安慰我、鼓勵我去依賴天命、追隨天意,這完全彌補了我孤寂生活的種種缺陷,消除了遠離人群與世隔絕的痛苦。
我現在已經充分地感覺到,我目前所過的生活,看起來非常不幸,但是與我過去那種罪惡的、可詛咒的、可憎惡的生活比起來,要好得多。我現在已經完全改變了當初對于憂愁以及歡樂的看法;我的愿望也與以前大不相同,我的性情已經逐漸地發生改變,與我剛來這個島上時相比,甚至是與過去的兩年相比,我的愛好以及興趣已經轉移到了新的方向。
過去,當我到各處打獵,或觀察島上環境時,一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我的靈魂頓時就會痛苦不堪;想到自己被困在這些樹林、山谷和沙灘中間,被困在杳無人煙的荒野里,我覺得自己就好像一個囚犯,而那茫茫的大海就是禁錮我自由的牢獄的鐵柵欄,并且我被判的是無期徒刑。一想到這里,我總是憂心忡忡。即使在我心境最寧靜的時候,這個念頭也會像暴風雨一般突然向我襲來,使我扭扯自己的雙手,像個小孩子那樣號啕痛哭。有時在勞動的時候,這種念頭也會突然向我襲來,這時我就會立刻坐下來,然后長吁短嘆,兩眼一直盯著地面,甚至一兩小時內都一動也不動,這就更讓人痛苦了。因為,如果我能哭出來,或者是用語將我的不滿和悲哀發泄出來,也許苦惱就會這么過去,悲哀發泄出來之后,心情也會變好一些。
但是現在,我開始適應自己的新思想,每天都讀上帝的書,并把書中的話與我目前所處的環境相結合,從中獲得些許慰藉。有一天早晨,我感到內心有些抑郁不安,當我翻開《圣經》時,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句話:“我必不會撇下你,也不會丟棄你。”我馬上就聯想到,這些話語完全是上帝對我而發的,如若不是,為什么偏偏在我為自己目前的處境悲傷時,在我感到自己已經被上帝和世人拋棄時,又讓我讀到這句話呢?“好吧,”我說道,“既然上帝沒有拋棄我,那么即使世人已經拋棄我,又有什么關系呢?從另一方面來說,就算我重新回到了世人中間,但是卻因此喪失了上帝對我的眷顧以及祝福,這個損失之大才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比擬的。”
從這一刻開始,我就一直在思忖,我現在處于這種孤寂、被拋棄的狀況比我經歷過的世上其他特殊狀況要幸福得多。想到這里,我決定感謝上帝,感謝他把我帶到這個小島。
不知怎的,突然間我為自己有這種想法大感吃驚,半天不敢出聲。“你怎么變得如此虛偽,”我差點大聲叫起來,“假裝對這樣的處境表示感謝,在勉強讓自己過得滿意的同時,又希望上帝能開恩讓自己脫困?”于是,我便停止了說話。盡管我不能說我感謝上帝把我帶到了這里,但我還是要誠心地感謝上帝,他為了使我睜開眼睛看清我的生活方式,給了我種種命運的考驗,讓我為我的罪孽悲痛和懺悔。我感謝上帝讓我的英國朋友,在沒有經過我的同意時,將《圣經》放進我的貨物中;感謝上帝后來又幫助我把《圣經》從破船上救出來。
我懷著這樣的心情,跨入了第三個年頭。雖然沒有像頭一年那樣,把這一年當中所做的事情一件一件地都寫出來,勞神諸位去讀,但總的來說,我幾乎從未有過偷懶的時候。我總是把每天的時間劃分得很有規律,來做我每天應做的事情。比如,首先,我每天都花出一定的時間,讀一次《圣經》,以盡我對上帝的天職;其次,如果不下雨,我就持槍出門找吃的,這通常要花掉我上午三小時;再次,將我所打到或捉到的東西加以整理、曬制、收藏,或者烤制,作為我的儲存。這些事情往往要消耗掉我一天的大部分時間。此外,還得考慮除去中午的時間,因為正午時分,太陽正在頭頂,這時的天氣異常炎熱,根本無法出門。因此,每天真正能夠用于工作的時間,只有傍晚的四小時。我有時還把巡獵和工作的時間互換一下,下午外出獵食。
每天可用于工作的時間是那么的短暫,可是必須完成的工作卻異常艱苦。下面就給讀者說說工作的艱苦性吧。這里的每一樣工作,都會因為缺乏工具、助手和經驗而花費掉大量的時間。譬如,我整整花了四十二天才做了一塊用作洞內架子的長板,其實如果有兩個人用兩把鋸子,半天就可以從一棵樹上弄下六塊來。而我必須先伐一棵很大的樹,由于我所要的板子很寬,這用去三天的工作時間,然后費兩天的時間把枝子砍下來,砍成一塊木料,然后經過不計其數的砍斫,把兩面砍成碎片,以便我一個人能夠拿得動。然后將它平平地放在地面,把它的其中一面從頭到尾削得光滑而平整,就像一塊板子似的。然后再把這一面翻過去,削另外一面,直到把這塊木板削成三英寸這么厚,兩面都光滑就可以了。任何人都可以看出,要完成這樣的工作,我的雙手要付出多少勞動;但我的勞力以及耐心終于使我完成了這件復雜的工作,當然,也包括其他一些工作。我會把這件事情特別提出來說明,就是要告訴大家我為什么會在工作量不多的情況下花費了如此多的時間;這也說明了一個問題,完成一件工作,如果身邊有助手或者是工具,本來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但是如果只靠一個人赤手空拳去做,那便要花費很大的勞力以及很多的時間。
盡管如此,我還是靠著自己的耐心和勞動,完成了大量的工作。下面,我將向大家介紹一下我由于被生活環境所迫,完成的那些必不可少的工作。
現在正是十一月、十二月之間,也就是即將收獲大麥和稻子的日子。我耕種和施肥的面積不是很大,因為,我在上面說過,我所有的種子每樣僅僅只有半斗,而且又因為第一次播種在旱季,就這樣播下去的種子完全毀了。還好這一次似乎是豐收在望。然而,我突然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我莊稼的安全受到了好幾種敵人的威脅,而且這些敵人都難以對付,我的全部收獲有可能因為它們而喪失殆盡。首先,就是類似山羊和野兔這樣的野物,它們嘗到了禾苗的甜味之后,就喜歡上了這種食物,所以一等到禾苗長出來,它們就晝夜伏在田里,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把剛長出地面的禾苗全部吃光,這使得禾苗根本就無法長出莖稈來。
看到如此情形,我很明白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把我這塊禾苗田用柵欄或是籬笆圍起來。于是我又開始辛辛苦苦地干活了,因為我不僅要把這塊田圍起來,而且越早完工越好。幸好我種的莊稼不是很多,所以要圈起來的面積也不大,我花了三個星期左右的時間就把這片田全部圈了起來;白天的時候我一看見有動物接近這里就開槍,晚上則把狗拴在門口的一根木樁上面,讓它在那里守夜,狗被拴在那里叫啊叫的;沒過多長時間,那些莊稼破壞者就不來了,于是我的莊稼又開始茁壯起來,很快就成熟了。
但是,就像以前那些野獸在莊稼剛出葉的時候騷擾我一樣,莊稼抽穗時那些鳥類又來侵襲我了。一次我去地里看我的莊稼長得怎么樣了,就看見一大群飛禽圍著我那點可憐的莊稼,我不知道它們有多少種,它們都站在那里,看著我,等我離開。我馬上朝它們放了一槍(我總是隨身帶槍),槍一響,又從莊稼地里驚起一大群,而我剛才卻根本沒發現它們。
我大吃一驚,因為我預見到幾天之內,這些鳥就會吃光我的全部希望,我會挨餓,而且不可能再有莊稼種。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便決定日夜守護我的莊稼,如果有可能,一定要將莊稼全部保全下來。首先我到地里查看了一下損壞的情況,發現已經有不少莊稼被它們糟蹋了,但因為莊稼還在發青,所以不太好吃,倒是損失也不算大,如果好好保護剩下的部分,還是會有好收成的。
我站在田邊,把我的槍裝好,然后,當我走開時,我一眼便看見,蹲在我周圍樹上的這些“盜賊”仿佛都在等我走開;事實證明,確實是這樣。因為,當我開始往回走,假裝離開時,它們一看見我走得不見了,一個個又下到了莊稼地里。這使我大為惱火,忍無可忍,我等不得它們都下來后再撲過去,因為我明白,它們現在所吃的每一粒,可以說都是我將來的“救命糧”。我立即折回籬笆旁邊,又放了一槍,打死了其中的三只。這總算合了我的心愿;我把它們拾了起來,采用了英國懲治惡賊的辦法,也就是說,用一根鏈子將它們掛起來,以嚇唬它們的同類。沒承想這辦法居然非常靈驗,從此以后,那些鳥不但不再到莊稼地里來,就連島的這一邊都不大來了。在示眾的死鳥吊掛的期間,附近竟然連一只鳥也看不到。
這甭提讓我有多高興了。就這樣轉眼之間到了十二月底,這是第二個莊稼收獲的季節,我終于收割了我的莊稼。
說到收割莊稼,就又出現了令我為難的問題,沒有收割用的鐮刀。這該怎么辦呢?無奈之中,只好將我從船上武器堆中找來的一把腰刀改作鐮刀。第一次要收割的莊稼不多,所以割起來沒有什么困難。并且我收割的方法也是與眾不同的,因為我只是將莊稼的穗子割了下來,然后用我自己做的筐將其抬走,最后再用雙手將種子從穗上搓下來。收割完畢以后,我發現那半斗種子能夠打出兩斛稻谷以及兩斛半的麥子;當然,這只是我的個人猜測,畢竟那個時候我的手邊沒有量器一類的東西。
這次的收獲對于我是一個非常大的鼓勵,我已經想象到,過不了多久也許我就會有面包吃了。可是,新的難題接踵而至。那就是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把谷粒磨成粉,甚至完全不知道怎樣才能脫谷,怎樣篩去那些秕糠;即使我可以把谷粒磨成粉,我也不清楚將粉做成面包的步驟;就算做成了面包,我也不知道要怎樣才能烤制面包。除此之外,我還想再多積攢一點糧食,保證食物能不斷供應。因此,我決定這次收獲的谷物不用來做食物了,而是將其全部留下來當做種子,等待下一個季度再播種。同時,我還作了一個決定,那就是用我全部的時間來全力研究要如何才能磨制面粉以及烤制面包等這些艱巨的工作。
人們常說“為面包而工作”這樣的話,意思就是“為生存而工作”,而現在,我真的可謂是為“面包”而工作了。這樣想來也真有點叫人驚奇,只是要做成一個面包,竟然還要準備種子,然后用它們種出莊稼,收割以后還要翻曬谷物,除此之外還要加工糧食,最后制作成型,這一連串的煩瑣工序對于制作面包來說都是必不可少的,說來倒是也很奇怪;不過我相信,應該沒有多少人會在這件事上花費心思。
我已落到了這種困窘的境地,這樣的情況每天都在糾纏我,實際上,甚至是在我第一次收割谷粒之后——前面我就已經提過,這對于我來說完全是一個意外收獲,當時的確讓我驚詫了一陣——我每天想到這件事就開始泄氣,而且隨著時間像水流一般慢慢流走,我越來越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一點。
首先就是,我沒有用來翻地的犁,也沒有用來掘地的鋤頭或鏟子。前面我已經向大家說過,我自己做了一把木頭鏟子,算是初步克服了遇到的困難,可是這把木頭鏟子在使用的時候明顯很不好用;雖然我花了很多時間才把它做出來,但畢竟不是鐵器,所以壞得非常快,這也讓我的工作變得更加困難,使工作進度變得更加緩慢。但我總算還能湊合著使用這把鏟子,耐著性子慢慢干,暫時容忍著那些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地。下完種之后,由于我沒有耙子,所以只得拖著一根很重的樹枝在地里走來走去,與其說這是在耙地,還不如說是在給土地撓癢癢。
在莊稼生長、成熟的時候,我提過我需要許多東西來做圍欄,以免我的勞動成果遭到破壞;在這之后的工作也很麻煩,因為這些糧食想要完全成型,都需要收割、加工、運輸、打谷、篩選、分離秕糠、儲藏糧食的工具和器皿。此外,我還需要磨坊用來磨面粉,篩子用來篩選秕谷,還需要酵母和鹽把面粉做成面包,用烤爐來烘烤面包。正如我前面所說的,這些東西我一樣都沒有。盡管如此,糧食對我來說仍然是無價之寶,我能從中得到莫大的安慰。盡管我提到的這一切使我做每樣事情都很艱辛且煩悶,但卻沒有辦法,而我的時間也沒有浪費太多。因為我已經把我的時間分成幾個部分,每天用一定的時間去從事這些工作,我既然已下定決心等到下季我的糧食足夠多時再做面包,我就可以把后來這六個月的時間投入到制造加工糧食所需的各種器皿中。
當然,我首先得準備更多的耕地,因為我現在的種子足夠種一英畝以上。在開始這項工作之前,我先花了至少一個星期的工夫做一把鏟子,但做得很難看,又很笨重,用它去干活得花雙倍的力氣。盡管如此,我總算攻克了這一關,并且把種子播進了兩塊平整的大田里。這兩塊地我很滿意,因為它們離我的住處再近不過了。我在這兩塊地的四周筑起了牢固的籬墻,我知道,只消一年時間,這些籬墻就會長成蔥綠的屏障,而且幾乎不需要整修。這項工作花掉了我三個月的時間,因為這期間,大部分時間都在下雨,所以我沒法出門。
下雨的時候我不能出門,這個時候我會找些事情給自己做。我一邊做這些事,一邊和我馴養的鸚鵡說話,我不厭其煩地反復教它如何學舌,完全當做自己給自己的消遣。很快我就教會它說自己的名字了,到后來它已經能清楚而響亮地叫自己的名字——“波兒”。這可是自我來到這個島上之后從別的生物嘴里第一次聽到的話語。教鸚鵡學舌當然不是我想要做的工作,這僅僅只是我在忙碌的工作中讓自己放松一下的方法之一。目前我手頭上有一件很重要的工作。我很早以前就開始想盡各種辦法來制作一些陶器,就像前面我說過,這些東西是我急需的,可問題就出在我不知道怎樣去做這些東西。不過我能肯定的是,在這樣炎熱的氣候里,只要我能找到比較合適的陶土,我就一定能做出比較像樣的陶缽或是陶罐,火焰一般的陽光能把這些成型的陶器曬得非常堅挺且結實,最重要的是能讓它們經久耐用,滿足我想隔離潮濕保持東西干燥的需要。這對于當前正在進行糧食以及面粉制造工作的我而是非常必要的,因此我決定要把這些陶罐做得盡量大一些,將它們擺在地上,就好像一個個甕一樣,這樣我就可以在里面放很多東西了。
說起來真的是又可笑又可憐,我使出了渾身解數,不知道用了多少笨拙的方法去調制陶泥的比例,不知道究竟做出了多少奇形怪狀的丑陋家伙;不知道有多少未成品因為陶土質地太軟,承受不住本身的重量而陷進去或是凸出來的;也不知道有多少陶罐因為曬太陽曬得太早了,而被猛烈的陽光的熱力弄至爆裂;更不知道有多少看似是成品的陶罐在曬干之后一挪動就粉身碎骨了。總之,我費心盡力去找陶土,找到之后將土挖出來,調制好陶泥,然后運回家,最后再做成泥甕。結果,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里我都在忙這個,終于做成了兩只大瓦罐,樣子難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簡直沒有辦法將它們稱為缸。
最后,我終于利用太陽把這兩只大瓦罐曬得非常堅硬非常干燥了。曬完之后,我就輕輕地把它們都搬起來,放進預先準備好的兩只大柳條筐里,以免它們破裂。在缸和筐子之間有空隙的地方,我又塞上了許多稻草和麥稈。這樣,兩個大缸就不會再受潮了,以后我就可以用它們來裝糧食以及用糧食磨出來的面粉了。
雖說我想做些大缸的計劃已經基本上歸于破產,不過我做的一些陶制的小東西倒是還算成功,其中包括一些小圓罐、小碟子、帶柄的小罐子、半圓形小鍋以及一些我順手做出來的小玩意。它們經過烈日這么一曬,整個質地硬得出奇。
但是所有的這些東西都與我先前定的目標相去甚遠,因為我需要的是陶罐,是要能夠盛水,能經得住火燒的東西,而眼前燒制出來的這些東西都做不到以上兩點。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后,有一次我生起了一堆大火為了烤準備當做晚餐的肉,等到肉烤熟了,我就準備把火滅掉,突然在還沒熄滅的火堆里發現一塊東西,原來是我以前用陶土做的某個器皿的一小塊碎片,經過大火這么一燒,現在已經紅得猶如瓦片一般,整個質地硬得就像石頭。這個發現讓我又驚又喜,于是我對自己說,碎片能燒的話,整個的陶罐自然也能燒啦。
我從這件事上得到啟發,開始研究要怎樣才能掌握住火勢來焙制幾只鍋出來。對于陶工使用的窯我是一無所知,更不知道要如何用鉛上釉,雖說我現在手頭上也有鉛。我把三只剛剛做好的大泥鍋和兩三只泥罐放在一起,疊成一堆,四周則放上木柴,木柴下面又加上炭火,然后點燃泥器頂部以及四周的木柴,火候的把握很重要,要注意里面泥器的變化,在燒紅它們的同時又要防止它們開裂,等到它們都變得通紅之后,我就把這樣的火勢維持個五六小時,盡量不讓它熄滅,其中一個器皿已經開始熔化了,不過它并沒有開裂,原來是陶土里面的沙子被高溫熔化了,如果再繼續燒下去,恐怕就要燒成玻璃了。于是,我慢慢將火熄滅,直到罐子上的紅色開始逐漸消退。我整夜都守著它們,盡量不讓火退得太快。到了早上,我便擁有了三只好用的瓦鍋以及兩個陶鍋,它們的質地都很好,雖然外觀不是很漂亮,但都被火燒得非常堅硬,而且其中一只由于里面所含的沙土已被燒化,所以從外面看上去好像上了一層很好的釉。
這次試驗后,我已不缺什么能用的器皿了。不過,說到它們的造型,我得承認,它們一個個都很丑陋。這是誰都想象得到的,可我沒有辦法,只能像孩子們做泥餅那樣瞎搗騰,只能像從未和過面的婦女做餡餅那樣湊合。
我終于造出了一個能夠耐火的陶鍋。盡管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東西,但它帶給我的快樂,卻再大不過了。我沒等得及讓它們冷透,就將其中的一只又放到了火上,在里面放了一點水,想煮點肉吃,結果煮得很成功。而且用羊肉煮出的那碗肉湯也極其鮮美可口,只可惜我沒有燕麥片和其他配料,否則就更加棒了。
下一個要解決的棘手問題是要制作一個舂米的石臼。我深知,光靠一雙手是無法做出可用的石臼的,因為我對制作這東西簡直不通一丁點的門道。在三百六十行的工種中,我對石匠這門手藝是一竅不通,是地地道道的門外漢。況且,也沒有適合的工具。起初我想找一塊大石頭,把中間挖空做成石臼,可是島上的石頭不僅全是大塊巖石,無法挖開搬走,而且這些巖石都是些疏松的沙石,質地不夠堅硬,一鑿就碎,既經不起重杵,也搗不碎糧食,還會使糧食里摻進許多沙子。所以經過幾天費時費力的尋找后,我放棄了做石臼的念頭,決定找一段堅硬的木頭做木臼。這辦法果然切實可行多了。我找到了一大塊木頭(大到我只能勉強搬得動),我先用斧頭將這塊木頭砍得圓圓的,將其砍得大概具備了一點木臼的外形,然后又依靠了火力以及無限的勞力,在它的上面做出了一個槽,就好像巴西熱帶雨林里的土著居民做的獨木舟那樣。完成之后,我又以鐵樹為原材料做出了一個又大又重的杵。我把需要的東西都做好之后,就把它們放到了一邊,等下次收到糧食的時候,準備用它們把糧食搗碎成面粉,用來做面包。
我的第二個困難,就是要做一個篩子一樣的東西用來篩面粉,將它和糠皮分開;沒有這樣的東西,我是不可能做出面包的。做篩子這種工作光想想就把我難倒了。因為我沒有任何可以用來做篩子的材料,也就是那種有著很細很細網眼的薄薄的布,用這種布可以把面粉篩出來。因為這個難題,我停工好幾個月,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手邊除了一些破布碎片之外,我連一塊亞麻布都找不出來。雖然我這里有很多山羊毛,但我根本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將它們紡織成線,即使知道紡織的方法,我這里也沒有可以用來紡織的工具。后來,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可以補救的辦法,這也是當時我唯一能想起的辦法,那就是之前從船上弄下來的那些水手的衣服里,有幾塊棉布以及薄紗的圍巾。我便拿了幾塊出來將它們做成了三個小篩子,總算還能湊合著用,就這樣,我用這幾個小篩子應付了好幾年。至于后來我是怎么篩面粉的,下面我會再敘述。
接下來還要考慮的事情就是,一旦我儲存夠了糧食,我要用什么東西才能烘烤面包呢,到底怎么個烘烤法?我首先就面臨著沒有酵母這個問題,對于這點,無論如何我都沒有辦法解決,所以也就不再去為這種事勞心費神了。至于烤面包要用到的爐子,這倒是叫我大傷腦筋了,最終還是被我想出了一個值得一試的辦法,具體是這樣做的,我先用陶土做出幾個盤子,它們的形狀比較寬大,但是盤底卻很淺——直徑大概兩英尺,深度沒有超過九英寸。隨后就像燒制其他陶器那樣,我把它們做好之后,就放在一邊備用;此外,我還做了一些不算是非常方正的磚坯,將它們燒制而成之后,就用它們砌出了一塊專門用來燒火的磚爐;等到烘制面包的時候,我就在這磚爐里點起一堆大火。
當木柴燒成熱炭,也可以說是熾炭的時候,我就把它們從燒剩的柴堆里取出來,又將其放進爐膛里,然后就把爐子蓋了起來,一直到這些熱炭把爐子燒得非常熱的時候,再把所有的火種通通掃去,最后把面包放進去,用陶盆把爐子扣住,再往陶盆外面圍一層炭火,這樣既可以保持爐子的熱度,又可以增加熱度。我這樣烘烤出來的面包,可以和世界上最好的爐子烘烤出來的面包相媲美。而且,漸漸地我把自己訓練成了一個技術高明的面包師,還用稻米做了些糕點和布丁。但我卻沒有辦法做餡餅,因為我除了飛禽肉和羊肉外,沒有別的原料。
毫無疑問,我在這兒的第三年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這些事情上。我馬上要提到的是,干這些活的同時,我還要收割已經成熟的莊稼,并且還要進行田間的管理。收割之后就將莊稼都帶回家,將它們一穗一穗地儲存在筐里,等到有空的時候就用手將谷粒搓出來,因為我這里既沒有谷場也沒有用來打谷的工具。
現在,我的糧食儲存真的大大增加了,確實有必要把我的糧倉擴展得寬大一點。我很需要一個放糧的地方,因為我的谷子已增加得如此之多,大麥約有二十蒲式耳,稻米也有這么多,或許還不止。所以,我現在可以放開來吃糧了。因為原來我從船上取下來的糧食早就吃完了。此外,我想估算一下,看我一年最多要吃多少糧,打算一年只播一次種。
試了幾天后,我發現四十蒲式耳的米和麥足夠我一年的口糧,還有富余,遂決定今后每年播種與今年同樣數量的糧食。只要沒有意外,收獲的糧食能夠供應我做面包和其他之用了。
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心里一直牽掛著另一件事情,腦中不斷地想著巡游時看到的島對岸的那片陸地。我確實存在著一種希望,希望能在那里登陸,幻想著在找到大陸和有人煙的地方以后,能夠繼續設法去其他地方,直至最后獲得新生。
在這種時候,我壓根沒有想到這種想法可能會帶來的危險;完全沒有想到我有可能會被野人逮著,這是比遇到非洲獅虎更令人恐懼的事情;也沒有想到,一旦我被他們抓住,我就必然會與一種九死一生的危險相伴隨,不是被這些野人殺死,就是成為他們的盤中餐,因為我曾經聽說過加勒比海岸的人都是有吃人習慣的,而且根據我現在所處的緯度來看,我知道自己所生活的這個島離加勒比海岸應該不會太遠。再說,就算上面的人不是吃人的種族,他們也有可能會把我殺死,正如他們對付其他不幸落到他們手里的歐洲人那樣,即使我們是幾十人成群結隊,那也完全沒有用。更何況現在的我,僅僅只是孤身一人,完全沒有自衛力量。這些事原本是我應該考慮到的,而且后來也想到過這樣的問題,可是在當時卻完全沒有讓我有恐懼的感覺。那個時候我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一定要到對面的陸地上去。
這時,我懷念我那小仆人朱利和那只長舢船了;我和朱利架著那掛著三角帆的舢船沿非洲海岸航行了一千多英里啊!然而,光是思念沒有任何作用。所以,我想要親自去看看我們大船上的那只小艇現在怎么樣了。前面已經說過,這條小艇是在我們最開始遇難的時候被風暴刮過來的。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小艇應該還躺在原來的地方,不過畢竟時間太久,所以位置稍微有點改變,而且還被風浪翻了個身,現在是船底朝天,擱淺在一個很高的沙石灘上,四周都沒有水。
要是我能有幾個幫手將這小艇修理一下,再把它弄到水里,那么這條小艇應該還是能派上用場的,駕上它,我也許就能輕而易舉地回到巴西了;按道理來說,我應該能看出來,僅憑我一人之力是沒有辦法使這艘小艇翻身的,我要它再次船底朝下,簡直就像要搬動這座海島一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卻去林子里,砍了一些可以當做撬棒以及滾木的樹,將它們搬到了船邊,心想就算不成功也要試一試;我告訴自己:只要能把這船整個翻轉過來,那么那些損壞的地方應該就很容易修理了,到時候它仍能成為一艘易于操作的好船,這樣我就有可能駕著它出海了。
在這個看不到頭的苦役中,我費盡周折,花了大概三四個星期的時間。最終,我很無奈地發現靠我這點微薄的力量完全不可能把這個小艇翻過來,我又一次開始挖掘工作,想把小艇的下面挖空,這樣可以讓它落下來,再在下面安置一些圓木,在船落下來的時候可以把它翻轉過來。
可是無論我怎么賣力地干,它還是巋然不動,我無法挖到船底下,更不用說把它移到水邊,只得罷手。但是,盡管我已經放棄了對小艇的希望,卻沒有放棄我要到大陸去冒險的愿望,這種愿望不僅沒有因為先前的挫折而減退,反而變得更加強烈了。
最后,我突然想到,既然沒有工具,又沒有人手,是否可以像熱帶氣候中的土著人那樣,用一個大樹干給自己做一個獨木舟。我想這不僅是可能的,而且很容易。我一想到這一點心里就非常高興。而且比起黑人或印第安人來,我有許多便利條件。但是,我全然沒有考慮到,比起印第安人來,我也有極為不利的條件。當我把船做好后,由于缺乏人幫忙,也難以把它推到水里。對我來說,這個困難,遠比土著人沒有工具的困難更難以克服。試想,我從樹林里選中一棵大樹,費千辛萬苦把它砍下,然后用工具把它削成船的形狀,再把里面燒空鑿空,終于將一棵樹做成一只船,可是,做成之后,我只能把它留在原來的地方,沒法將它推到水中,這種勞動對我又有什么意義呢?
別人肯定會認為,我在造這樣一只舢板的時候,至少會設身處地地想一想,看能不能把它推到水中。可是,我當時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駕舟航海上了,竟未多想木舟如何入水的問題。而實際上一個人在陸地上把船推動四五十英寸后下到水里,比駕駛它在海里航行四十五英里還要困難得多!
我就像是一個大傻瓜,沒頭沒腦地進行造船的工作,并為自己的造船計劃深感得意,根本顧不上深究它到底是否可行。其實我也不是一點都沒想到過,但每當想到困難而疑惑時,我都是用“船到橋頭自然直”這句俗語糊弄自己,總是對自己說:“先把船造好再說,到時總會有法子解決的。”
這想法太幼稚了;但由于太急于求成,我就不顧一切地做了下去。我伐倒一株很大的杉樹,我敢肯定連所羅門王在建耶路撒冷圣殿時,也未必使用過如此大的木料。樹腳的直徑達到五英尺十英寸,在二十二英尺處的樹干直徑也達到四英尺十一英寸,再往上便漸漸細下去,分為大量枝丫。這棵樹太大了,我用二十天的工夫才砍倒,然后又花了兩星期的時間才把巨大的枝丫和濃密的枝葉砍下來。之后,我又花了將近一個月的工夫才把它刮得頗具規模,稍微有了點船底的形狀,為了能使它船底朝下也能浮在水里。我又花了大概三個月的時間把它的內部完全挖空,將它做得就好像一只舢板那樣。我在做這一步驟的時候,并沒有用火去燒,僅僅只是用槌子以及鑿子將它一點點地鑿空,一直到把它做成了一個看上去很體面的獨木舟,這個獨木舟大小大概可以容納二十六人,因此它可以把我以及我所有的東西都裝進去。
完成這個工程之后,我對自己的杰作非常滿意。這艘舢板比我以前看到過的任何獨木舟都大。當然,做成這只大型獨木舟我算是費盡了心血。現在,最后的問題就是要如何下水了。如果我的獨木舟真的下了水,我一定會進行一次有史以來最不可思議、最瘋狂的航行。
盡管我絞盡腦汁地想辦法,也還是無法使船移動哪怕一步。舢板所在的位置離水其實只有一百碼,決對不會超過這個數。現在遇到的第一個難處是,從舢板所在的位置一直到河邊,正好是一個方向向上的斜坡。所以,我決定用工具把地面掘起來,爭取能掘出一個坡度向下的斜坡。于是,我立即動手進行這項工程,并且也歷盡艱辛。只要能看到希望,誰又會為暫時的受苦受累而抱怨不停呢?然而,當我把這個工程完成之時,把這個困難克服之后,情況依然照舊,因為我以前既然搬不動那只小艇,那么現在也必然弄不動這只獨木船。
眼看沒有辦法把獨木舟弄到海邊,我只好把地面的距離又測量了一番,我又決心挖一條溝渠出來,然后把水引到獨木舟的面前;好吧,既然如此,說干就干,可是當我剛著手開始挖溝時,我稍微計算了一下,這條溝渠到底要挖多深以及多寬才行,并且怎么處理那些挖出來的土,這也是個問題;我發現如果只靠我這么一雙手,我需要工作十到十二年才有可能完工,因為河岸的高度超出我的想象,也就是說我至少要挖二十英尺這么深才能達到標準。就這樣,我只能非常不情愿地放棄這個不可能實現的打算。
我非常傷心,但也馬上就明白了,還沒有思考清楚就不量力而行地開始一項工作是多么愚蠢的一個行為,可惜等我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太晚。
在進行這項工程的時候,我度過了自己在這個小島上的第四個年頭,不管時間如何流逝,我都始終虔誠地舉行周年紀念日,活得仍舊舒心自在。我不斷地研究上帝的語,認真執行他的指示,仰仗他的仁慈,以這些為基礎,我原先的世界觀發生改變,開始產生全新的世界觀,對于各種事物我也有了新的看法。我把世間看做一個很遙遠的事物,我同它沒有任何關系,沒有任何期望,也沒有任何要求。總之,我確實同它沒有任何關聯,而且永遠也不會同它有關系了。所以,我對它的看法,就像我們來世對它的看法一樣,我們曾在那里住過,但已經離開了那里。我也可以用亞伯拉罕對財主們說的那句話:“在你我之間是一道鴻溝深淵。”
首先,我在這個島上已經擺脫了人世間的一切罪惡,在這里,我既沒有肉欲,也沒有視覺的貪欲,更沒有生活中的虛榮,我現在已經一無所求。不過在這里,只要是我能享受的,我都能擁有,因為我就是這片土地上的君主。在屬于我的土地上,只要我樂意,我可以稱自己為國王,也可以說自己是皇帝。在這里我沒有對手,也沒有與我競爭的人,更沒有人搶奪我的主權地位,或者是統治權。我原本可以種出大量的谷子,但我不需要那么多,能吃多少我才種多少。
我有充足的海龜或陸龜供我享用,但在我偶爾想吃的時候,才去弄個把來。我所擁有的木材,足夠建造一支船隊。我還有充足的葡萄,用它們釀出的葡萄酒或曬成的葡萄干,可以裝滿一支船隊的每一條船——假如我真的建造出一支船隊的話。可是多又有什么用?我只能使用自己需要的那部分。所以,當自己夠吃夠用的時候,多余的便毫無價值了。如果捕獲的獵物多得自己吃不了,不去喂狗就得招蟲咬;生產的糧食多得吃不了,不毀于霉變就毀于蟲蛀。還有,樹木砍倒不用,堆在地上就會腐爛,除了偶爾烹煮食物當做柴薪外,就別無他用了。
總之,經驗和事理使我認識到,想要評價世間萬物的好壞,關鍵就要看它是否有用,這是最寶貴的。我們只能盡最大可能地去享受,多余的實在是一無用處;我們所積存的,最好都贈給別人去享受。即使是世上最貪婪的、最吝嗇的守財奴到了我這份上,也要變成好人;因為我如今有數不清的財產,卻不知道如何消耗它們。我唯一希望的就是再有些生活缺乏的那些必需的東西;這些東西雖然對我有用,然而都是小東西。前文我曾經提到,我有一包錢幣,金子銀子都有,大約值三十六英鎊。但它們對我已無任何意義,就扔在那里。我經常會想到,我寧愿用一大堆的金錢去換取一只煙斗,或者換回一個磨谷子用的手磨也行。不僅如此,我甚至愿意把錢全部付出去,就為了換價值只有六便士的英國萊菔以及紅蘿卜種子,或者是去換一小把豆子和一瓶墨水也行。可實際情況是,我從這堆金錢里得不到哪怕一點的利益或是一點好處。它們只是被孤獨地放在了一個抽屜里,由于是雨季的關系所以洞里非常潮濕,現在已經長出了霉斑。話又說回來,就算現在鉆石堆滿了我的抽屜,情況也一樣沒有任何改變,對我來說還是沒有一點價值,因為它們都沒有用處。
與當初剛上島的時候相比,我已經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自己目前的生活狀況。現在的我不僅生活舒適,而且心情也變得很安逸。每當我坐下來吃飯的時候,心中總會生出一種感激之情,我在驚異上帝的萬能,他竟然能在曠野之中為我擺設如此豐盛的筵席。我已經學會多注意自己生活中的那些光明面,盡量忽略生活中的黑暗面;經常想到自己所得到的享受,盡量不去提那些缺乏的東西。這樣的態度使我內心感到由衷的安慰,實在不是能用語表達出來的。在這里,我寫下了這些話,就是希望那些不知滿足為何物的人能有所覺悟:他們之所以沒有辦法舒舒服服地享受上帝給予的恩賜,就是因為他們總是在期望和貪求他們還沒有得到或者是沒法得到的東西。我深深地感到,我們總是感覺缺少什么東西而因此不滿足現狀,主要是因為我們對那些已經得到的東西缺少了一種感激之情。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想法對于我來說也是大有幫助的,而且對于任何像我一樣遭遇到如此不幸的人也肯定有所幫助;那就是:觀察一下自己目前的情況,再對比一下當初自己所預期的情況,或者說比較一下原本自己必然會面對的一些情況,你會發現,還好憑著上帝的善意,船奇跡般地是在離岸較近的地方擱淺的,這使我不僅能夠上船,還使我能夠把我從船上找到的生活必需品運到岸上,正是這些東西讓我得以生存以及度日,如果沒有它們,干活時我就沒有能用的工具,用來自衛的武器以及射殺獵物時用的彈藥。
我有時一連幾小時,甚至好幾天在腦海里盡可能生動地再現這樣一個情景:如果我沒有弄到船上的物資,我要怎么把日子過下去;如果我除了海龜肉和魚肉之外什么食品都沒有,那個時候該怎么辦。其實等我搞到這些東西的時候已經過去許多天了,那時我早就已經奄奄一息了。就算我沒死,那也只能像個野人那樣活下去。如果我運氣好打到了一只小羊或者是鳥,我沒有工具來剝皮開膛,或是把肉跟皮以及肚腸分開,抑或者把它切碎,這個時候我只能像野獸那樣用牙來咬,用手來撕。
這些想法使我非常感激造物主對我的仁慈,對自己當前充滿苦難和不幸的環境非常感激,我寫這段話也是想提醒一下,那些正受著苦難,常說“誰像我這樣苦啊”的人們,讓他們想想,還有許多人的狀況,比起他們還要壞得多,如果造物主愿意的話,他們的狀況也許會更糟。
此外,我還想到一點。這一點也讓我看到希望,讓我的心靈得到安慰。就是說,我將我現在的處境,跟我從造物主那里應得的懲罰作了一番比較。我以前過著一種可怕的生活,對上帝完全沒有認識,也不知道對他敬畏。我從我父母那里曾受到過良好的教育,但他們當初并沒有努力向我灌輸敬畏上帝的宗教觀念,并沒有教我明白,什么是我的天職,什么是我的生活目的。可是,唉!我過早地開始了我的航海生涯,而那些水手都是些最不懂得敬畏上帝的人,盡管死亡的恐怖時時擺在他們面前。由于在長期的海上生活中與水手們耳鬢廝磨,我的那一點宗教觀念早就在伙伴的嘲笑之中,在自己對各種危險從逐漸習慣到視死如歸的過程之中,在長久聽不到有益教導的歲月之中,一點一點從腦海中消失殆盡了。
那時的我全無善念,渾渾噩噩,即使在得到上帝多次的大恩大惠,諸如逃出薩利,受救于葡萄牙船長,在巴西安居樂業,得到英國貨物等,我也從未在口中或心里念叨一句“感謝上帝”之類的話。同樣,即使自己身陷極端的危難之中,也從未想到向上帝祈禱,或是說上一聲“上帝啊,可憐可憐我吧”,諸如此類的話。甚至除了用他來發誓、褻瀆他之外,我就根本不說上帝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