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陸之昀從花罩處走出后,已經在沈沅的幫扶下斂飭好了衣冠,見燈火通明的明堂內,并沒有江卓的身影,便抬聲命道:“江卓,進來。”
江卓一臉赧色地再度進了館室內,等隨著陸之昀進了書房后,又見絨毯上也是一片狼籍,暗覺適才公爺和夫人在書房時,應是就嬉鬧了好一陣子。
真是沒眼看了。
他很快就調整好了表情,對陸之昀恭敬道:“公爺,燕國那處的人說,尉遲靖的生母任氏,卻然是當地的世家大族,只任氏在生下他不久后便去世了。而今當地人熟悉的燕王妃,還是現在的王妃簡氏。”
鴻臚寺的宗牒上記載著每個藩王及其世子和嫡子出生的年份和時日,其上記載的尉遲靖的出生之年,是在太康七年,而沈沅的生辰卻是在太康六年。
在太康六年,燕王拓跋桁剛被先帝賜了封地,亦從京城的郡王府遷到了離汝寧府很近的燕國,自此就再未入過京城。
而沈沅的母親唐氏,因著難產,在生下沈沅后就離開了人世,她去世的年份也是太康六年。
思及此,陸之昀的神情漸變得深沉莫測。
他一直派人盯著燕王世子的緣由,是覺得尉遲靖是個可塑之才。
若小皇帝的壽命真得撐不過兩年,目前看來,尉遲靖是最合適的繼位人選。
他的才能雖不算頂優越的,但也足以做個守成之君。
原本祈朝的國運已經顯露了頹勢,但在陸之昀成為了實際的掌權者后,祈朝又隱隱有了中興之兆。
如果尉遲靖真的做了將來的皇帝,只要不犯什么大過,這個朝代延續個一百余年,是不成問題的。
但陸之昀并未完全將尉遲靖確定為祈朝繼任者的人選,比起尉遲靖到底能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君主,他現在更想弄清楚的是,為何他會對沈沅如此的關注和在意。
燭火微搖,陸之昀這時道:“燕國那處既是查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看來此事還是得從永安侯府沈家入手。”
江卓思忖了片刻,回道:“屬下知道了,永安侯府還是有幾個歲數不小的老奴老仆的,她們在侯府也做了二十余年的差事,屬下會盡快派眼線在侯府幫公爺調查調查這件事。”
——
三日后,留遠侯府。
自大祈建朝后,皇帝漸次賜了開國功臣一應的爵位,這爵位和爵位間的區別,除了公侯伯等這類的名稱不一樣,還要看這些有著爵位的大臣,有無被皇帝賜予鐵券。
鐵券上記載著受賜者的名諱和功勛,有的甚至還記著皇帝許給他們的,那可世襲的特權,有的鐵券甚至還能免死。(1)
只有有著鐵券的公侯世家,那才能真正地被稱的上一句豪門望族。
沈沅的父親永安侯沈弘量,是沒有鐵券的。
陸之昀的祖父是軍功在身,所以鎮國公府的宗祠中自是有朝廷賜的鐵券的。
沈沅這日來赴宴的留遠侯府,也是個有鐵券的勛爵世家,卻說現在的留遠侯杜厥是杜家的嫡次子,原本他兄長在世時,先襲了侯府的爵位。
杜厥便按照尋常世家子的路子,考取了功名,而后也曾被外放到揚州府做過幾年的官,同沈沅的舅舅是打過交道的。
后來先侯爺去世,杜厥待將所在官職的一應事務處理完畢后,又舉家遷回了京城,待承襲了爵位后,也就沒在繼續做官了。
他的夫人衛氏,也是出身于煊赫世家的名門貴女,家中的幾個弟弟都很爭氣,無論是留京做官的,還是外任做官的,政績都很拿得出手。
衛氏的弟弟衛忻,亦是朝中的大理寺少卿,很得陸之昀的器重。
陸家和杜衛兩家,都是交好的關系,沈沅便在杜家老太太過壽的這日,來侯府參了宴。
說來,自她嫁給陸之昀后,因著很快就有了身孕,所以除卻公府的宴事,沈沅還從來都沒參加過京中其余世家的宴事。
等她剛到侯府門口時,卻見來親迎她的人,竟是這家的嫡長女——杜芳若。
杜芳若的樣貌端麗,放眼整個京中,也是個容色出挑的貴女了,但跟著沈沅來赴宴的丫鬟們許是因為見慣了自家主子的美貌,無論再見到什么樣的美人兒,都覺得略遜色了些,沒什么好多用眼去瞧的。
沈沅今日穿了襲香色的大襟衫,因著現下的時令畢竟是在夏日,為了不讓整個人的氣質顯得過于貴重凌人,便搭了件顏色清新的豆綠色馬面百褶裙,手中還持著一個繡著蝶棲芙蓉的芭蕉型羅扇。
濃密的烏發也盤成了京中貴婦長梳的狄髻,戴了套花鈿、挑心、分心、掩鬢、滿冠等一應俱全的攢金絲頭面,如此嚴整莊重的發型,倒是襯得沈沅的臉型和五官愈發的精致勻美。
氣質也沒因著這套過于華貴的衣服而略顯老氣,依舊是那副古典嫻雅的溫柔模樣。
“芳若見過首輔夫人。”
杜芳若說罷,便笑意吟吟地走到了沈沅的身側。
杜家人派杜芳若來迎,自是為表對沈沅的禮重,沈沅在杜芳若殷勤地同她寒暄時,態度也很客氣。
她自是知道,杜家人如此待她,都是因為她的丈夫是陸之昀的緣故,如果單憑她沈家嫡女的身份來宴,那來招呼她的人,便該是杜府的管事了。
及至沈沅和周到有禮的杜家大小姐走到了影壁處時,竟是又見到了杜芳若的母親衛氏。
因著在揚州生活過的緣由,衛氏上來就握住了沈沅的手,邊帶著贊嘆地上下打量著她,邊道:“沅姐兒都長這么大了,我當年在揚州看見你舅母帶著你去鹽場時,你才兩三歲大。那時候,我們芳姐兒還在我的肚子里呢。”
沈沅雖知衛氏曾同留遠侯在揚州外任過,卻并未對衛氏有什么印象,只柔聲回道:“還要侯夫人來迎,真是折煞我了。”
衛氏客氣道:“國公夫人說得哪里話,都怪我招待不周,本該是同芳姐兒一并站在府門口親自迎你的,只今日我們侯府吃的是曲水流觴宴,那些小丫鬟做事愚鈍,我便在花廳看了她們一會兒。”
沈沅淡哂著頷了頷首。
雖說她看衛氏和杜芳若這母女二人,皆是皮笑肉不笑的,略有些矯飾和不自在,但畢竟她是被這倆人討好且巴著的一方,所以也沒覺得有什么不適的地方。
等隨著她們母女二人到了侯府面闊七間,極其氣派軒敞的柏木花廳后。
沈沅卻見,這廳外的各式夏花開得正盛,薔薇、牡丹、芍藥、石榴都在爭妍斗艷。
丫鬟們正不斷地在往流觴宴的上方添著水,以使活水流通,幾道鹵味冷菜已經順著清水流動的方向往沈沅這處緩緩地飄來。
廳內已有幾名官眷落了座,沈沅記得高夫人和喬夫人也會至此,卻沒看見這兩個人的身影。
待見到了沈沅后,廳內的幾名女眷竟都站起了身,還態度恭敬地對著沈沅福身行了一禮。
沈沅立即同這幾位女眷們見了平禮,她也是絲毫都沒想到,做了陸之昀的夫人后,再去別家參宴時,旁人對她的態度竟是這般的禮重。
說句僭越的話,除卻她并沒有儀仗隊,其余的待遇,竟是同皇后都沒兩樣了。
沈沅飛快地將那些心思都壓了下去,待衛氏引著她在上席落座后,沈沅便瞧著杜芳若竟是略顯興奮地奔向了即將進花廳的一個少女。
她遙遙一看,卻見那少女竟是她的嫡妹,沈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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