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鶴洲身著繡著錦雞補子的緋袍公服,斜眼睨著陸諶在皇帝頷首后,一步又一步地朝著龍椅的方向走了過來。
別的官彈劾權臣,是有著錚錚的氣節。
可陸諶想要彈劾陸之昀,明顯是夾雜著個人的仇怨的。
皇帝問道:“陸卿家有何事要奏。”
陸諶拱手持笏牌答道:“回陛下,微臣要彈劾首輔陸之昀。”
這話一落,在場所有的官員都屏住了呼吸。
陸之昀烏紗帽下的眉眼深邃矜然,也微微轉首,緘默地看向了他。
高鶴洲暗嘆,都多少年了,雖說此前也有幾個不長眼的官還沒認清局勢,當著陛下的面就要彈劾陸之昀權勢過大,有僭越之嫌,可后來都被陸之昀以強硬的手段收拾了。
陸諶這小子,也不知該說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這頭真的就被撞傻了,連命都不想要了。
皇帝的面色微微一變,嗓音猶帶著孩童的清亮,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說什么?”
陸諶將聲音拔高了幾分:“臣要彈劾陸之昀結黨營私,僭越弄權,不折手段的鏟除異己,屢悖朝綱,實乃禍國殃民的奸臣!”
這話一落,小皇帝的面色登時變得煞白,亦騰得一下,就從龍椅處站了起來,斥道:“陸諶,你在胡說些什么?”
陸之昀凌厲威嚴的目光,也落在了陸諶的身上。
陸諶的身體在感知到了陸之昀正在看著他時,便驀地一僵。
他知道他對陸之昀這個叔父,仍是有著來自骨子里的懼怕,可重活了兩世的他,絕對不能再怕他了!
哪朝的官,都沒有因為敢于諫,就被皇帝下令殺死的道理,前朝就一位權勢滔天的奸臣終年被官彈劾,及至垮臺之時,還是落得個凄慘的下場。
陸諶想要讓陸之昀也如那前朝的奸臣一樣。
至于陸家的全族,和父親拿命換來的爵位,他全然都不在意。
重活的這一世,他只想狠狠地報復陸之昀,就算不能立即就扳倒他,也要在朝中時常的彈劾他,讓他日日都難受,別過得那么順遂。
思及此,陸諶剛要開口再列舉陸之昀的罪狀。
譬如現在,陸之昀在君主的面前,竟還要坐著講議朝政。
陸之昀卻先他開口,云淡風輕地問向小皇帝:“陛下,陸都事的話,你怎么看?”
他的語氣不高亦不低,嗓音也比尋常的男子沉厚了些。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極有分量。
小皇帝立即恭敬地回道:“先生既是朕的帝師,按制就是不臣之師,何來的僭越二字?再說陸諶說的那些話,朕也不會輕信,朕尚年幼,是先生一直在幫朕打理著大祈的朝務,朕對先生感激還來不及,不會任由這些驕亢的官來污蔑先生的。”
皇帝這番話講罷,高鶴洲的唇角往上揚了幾分。
陸諶的面容驟然僵住,眼眸也闊了起來。
眼前的這個小皇帝,雖穿著龍袍,卻實打實地就是個傀儡。
他說的事實,在皇帝的口中,也都變成了一句污蔑。
——“陛下!您身為君主,不能不聽官忠直的諫啊!陛下!陸之昀實乃朝中大患,一日不除,也會威脅您的帝位!”
陸諶的聲音越來越高亢。
小皇帝覺出身側的氣壓驀地變低,面色不禁一駭,立即便將御案上的牙牌扔到了陸諶的面前,對著殿外的侍從命道:“陸諶公然在朝堂污蔑帝師,將他拖下去,在午門處重打五十大板,再罰俸祿半年,以儆效尤!”
因著陸諶官的身份,皇帝也不好將他罰得過重,待侍從進殿后,還探尋似的看向了身側的陸之昀,問道:“先生,朕這樣罰對嗎?”
陸之昀緘默地看了皇帝一眼,方才淡聲回道:“陛下是君主,處置朝臣時,無需問臣的意見。”
皇帝剛要回他,卻是重重地咳嗽了數聲。
伴著陸諶撕心裂肺的喊聲,陸之昀得見了皇帝的這副模樣,不禁微微地蹙起了眉宇。
他分明記得,皇帝是在兩年后才會染上癆病,所以他也一直有讓太醫好好照看小皇帝,及時同他匯報他的身體情況。
卻沒成想,這一世,皇帝的癆病倒是提前了。
重生后,有些既定的軌道,他還是改變不了。
可小皇帝若真的會早逝,那他又該去選誰,去做這大祈的繼承人呢?
——
鎮國公府。
沈沅的書院已經完成了翻葺,今日陸之昀下朝后,她便著男裝去了趟歧松館,想讓他再次為梅花書院題寫匾額。
陸之昀垂著眼眸,執筆為妻子專心地題字時,卻聽沈沅自自語地道:“妾身如今還未請到夫子,所以在夫子未被確定下來之前,這生員的父母們,也不會放心將他們送到妾身的書院來。”
“嗯。”
陸之昀回了沈沅一個字后,又提筆沾了沾墨。
卻聽沈沅又道:“已經致仕的翰林學士,倒是有幾個人選,只是妾身并不確定,能不能請到他們。”
沈沅瞥了眼陸之昀斂凈立體的側顏,又垂眸道:“其實民間也有許多學識淵博的大儒的,我聽聞云致鷺先生也是中過進士的,只是近年來,京中卻沒有這個人的消息了。”
陸之昀提字的動作微頓。
卻聽沈沅又弱聲問道:“官人,您不是說過,您和云先生是有交情的嗎。不如您就將云先生請過來,讓他當梅花書院的夫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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