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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4章 走馬燈

                孫文軍的相親對象是在二十分鐘后來的,看上了陳仰。

                確切來說,是曾經的陳仰。

                陳仰發現對于這個結果,孫文軍跟香子慕都見怪不怪,就連那時候的他自己也是一副習以為常樣。

                “其實說句良心話,作為女同志,我覺得孫大哥更有魅力。”香子慕嚼著杯子里的檸檬,眼皮都不帶眨一下。

                陳仰看著自己把手臂搭到結完賬回來的孫文軍肩上,笑得很欠:“我作為男同志,也那么覺得。”

                香子慕跟孫文軍告狀:“你看他得瑟的!”

                孫文軍揉了揉她的頭發:“我們家家小仰仰的異性緣的確很好。”

                “但就是沒對象。”香子慕呵呵。

                “……”

                陳仰跟著三人逛街,下午和他們一起去了一個小區,也就是香子慕的住處。他在那見到了康復院的小護士,香月。

                香月是娃娃臉,肉肉的,手按下去都有個小坑,他的臉型骨相都不像他姐姐,只是眉眼有點相似。

                “仰哥!”香月跳到那時的他身上,跟個孩子似的纏著他,要他教自己打游戲。

                “教不了,另請高明吧。”

                香月被拒絕也不氣惱:“你帶我飛,我幫你找女朋友。真的,我同學里面有長得很萌的,仰哥你看了絕對喜歡!”

                “你仰哥不喜歡萌小孩。”

                “嘖嘖,上次我翻手機相冊整理照片,其中有個抓拍到的路人頭上扎了個小啾啾,你多看了兩眼,還要我往下說嗎?我都害臊。”

                “臭小子,你臊個屁啊,行了行了,坐好,上游戲,帶飛。”

                一旁的陳仰扯扯嘴皮子,敢情他以前就喜歡小啾啾。

                朝簡的頭發也是特地留長的。

                過去的自己玩游戲很牛批,操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陳仰面無表情地旁邊看著,現在的他技術要低好幾個層面,重置就重置,怎么連游戲水平也給他削弱了。數據都是隨便改的嗎,負責這方面的專員是憑什么改,看心情?

                陳仰想了一些沒意義的事情,繼續面無表情地旁觀自己在游戲里當大佬。

                還有香月,那眼神就跟看見戰神一樣,崇拜得不行,恨不得就地跪下來拜一拜。

                這時的香月就是個普通的大男孩,他從小身體就不好,家里聽了算命的話,給他取女性化的名字,讓他穿女裝,把他當女孩子養,希望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香月成年后使了很多招,連出家當和尚這招都用了,最后才穿上男裝做回男孩子,他還想把名字改掉,家里堅決不同意。

                家里很怕他的命格受損,出什么意外,姐姐香子慕跟他一起住,負責照看他。

                香月沖廚房大喊:“姐!來瓶可樂!”

                陳仰聽到把頭發扒成雞窩的自己也抖著腿喊了一聲:“妹!來瓶汽水!”

                廚房里的香子慕在切橙子,沒好氣地吼:“自己沒長手啊?”

                香月縮縮脖子,小聲吐槽:“我同桌的姐姐是個清冷掛的,有女人味還仙,哪像我姐,長了張女神臉,卻是個女神經。”

                陳仰望著站在廚房交談的香子慕跟孫文軍,無聲呢喃,這樣多好啊。

                香子慕重置后忘了弟弟,后來做康復院b區的任務才認出他,和他相認的……姐弟倆一個累了,不想走了,一個做了任務點的npc。

                還是曾經好。

                重置雖然是二次生命,卻拿走了太多東西,替換了太多東西,即便走過終點,也不可能恢復原樣,回不去的,都回不去。

                陳仰抿嘴,天下果然沒有十全十美的事。

                一個水嫩多汁的大橙子被孫文軍四人分了,陳仰看他們吃,他看了會,試探著拉開距離,發現可以在屋里走動,就隨意打量了一番。

                香家的家境不錯,姐弟倆的公寓不便宜,家里的擺設也是樣樣精致。

                陳仰走到陽臺,俯視下面的五澄湖,這會兒臨近中午,微風徐徐陽光燦爛,湖面上凝聚了無數個小金點,他想起了自己的那兩個大鉆石。

                陳仰捏捏空蕩蕩的無名指,如果出去了,他就……

                一陣陣花香撲進陳仰懷里,他環顧陽臺,入眼是一株株一簇簇鮮艷的花,跟小花園一樣。養花殺手看得很是感慨。

                陳仰看著湖水想,這里確實跟仙境似的,清晨黃昏往這一坐,什么都能忘掉,眼前心里只剩下大自然的美好風光。

                “怎么不是一樣的?”

                客廳里傳來自己困倦的聲音,陳仰回頭,他聽到香月說:“一樣的沒意思啊,這是我在店里挑的最好看的啦,你們要不要啊?”

                什么東西?陳仰抬腳邁進客廳,走了幾步徒然停下來,雙眼驚愕地睜大。

                沙發前的茶幾上放著三個日記本,不同色不同圖案,共同點是都是新的,都是香月買的。

                最上面的那本就是……

                陳仰快步沖過去,他瞪著上面那個藍本子,頭腦發脹呼吸急促,這不就是從他背包里消失了的日記本嗎?

                這本子是去年香月親自送到他手上的,他翻來覆去研究了很多遍,依舊不明白里面的線索代表著什么。

                所以說……

                陳仰緩緩蹲了下來,本子是香月曾經買給他的,后來被他弄丟了,香月又找到他,把本子還給了他。

                那時香月對他說:封皮這么舊了,一定很重要吧,先生以后不要落下了,不然丟了就不好找回來了,到時候只能后悔。

                他怎么回的呢,他好像是嗯了聲,然后說:你說得對,我會好好保管的。

                本子被送回了他手上,可他忘了自己記的是什么,談不上后悔,就是覺得遺憾,很想記起來。

                陳仰看著臥倒在沙發里的自己把腿伸到茶幾上面,用腳夾起那個藍本子,夠到手里,嫌棄地嘩啦嘩啦翻頁:“小弟啊,你仰哥畢業好多年了,這玩意能干什么用,折紙飛機都嫌軟,紙板就更用不上了。”

                “當然是寫日記啊,這是個好習慣,生活的點點滴滴都在等我們記錄,干脆就從這本開始吧,等你寫完了我還給你買,你寫多少年我就給你買多少年的本子,真的,仰哥,你很快就要步入更年期了,后面是老年期,老年癡呆,你不慌嗎,我都替你……”香月熟練地躲開他仰哥的腳,一溜煙地跑沒了影。

                香子慕把弟弟不好意思說出來的話透露給兩個搭檔:“他覺得老是收你們的東西不好,就想也給你們買點,可是又不知道買什么,把他給糾結的,最后買了這個。不是我的主意啊,我全程沒參與,我都沒想到自己還有一份。”

                “小孩子的世界單純,想法簡單。”孫文軍對寫日記有了點興趣,“挑一本吧。”

                香子慕拿了個紅皮的。

                陳仰的腦中閃過什么,表情變了變,小鎮那個任務里面,香子慕用來寫樂譜的本子就是這個。

                “仰哥,你可以拿來記隊友,你朋友多,總會忘記。”香子慕笑著說,“都記下來。”

                “那太多了,太費神。”

                孫文軍平淡地提議道:“記走了的吧,就當個紀念。”

                陳仰遲緩地轉過頭,恍惚著看向孫文軍,又去看覺得主意不錯頻頻點頭的自己。

                “就這么辦!”這一刻的自己下了決定。

                陳仰的喉頭顫動,原來每條線都不是線,是被規則篡改掉的人名。

                香月給他的時候,本子前幾頁的線條少,后面越來越多,有的一頁劃了幾十道線條……

                那我到底送走了多少個隊友啊。

                “第一頁我打算想個有逼格的座右銘,讓阿景給我寫,他的毛筆字帥。”

                陳仰聽到眼前的自己那么說,他動了動蒼白的唇,你想不出來。因為后來的我拿到的時候,第一頁是空白的。

                下午阿景過來了,這是陳仰第一次見到武玉重置后的對象,也是鄭之覃重置后的隊友之一。

                阿景和陳仰想象的不一樣,他非常干凈,眼里保留著對世界的好奇和敬重。

                這樣一個人,已經二十九了,身上沒有半點被紅塵俗世污染的痕跡,他活在自己的童話世界里面,充滿童真。

                阿景看上了香子慕家旁邊的房子,陽臺挨著陽臺,不用串門就能說上話。

                “姐,景哥真的不是暗戀你嗎?”香月小聲說。

                “你懂什么,你景哥不是凡人。”香子慕敲弟弟腦殼,“女人跟愛情對他來說,都是俗物。”

                香月呵呵噠:“男人才更懂男人。”

                “你算什么男人,毛都沒長齊。”香子慕不留情地打擊弟弟。

                香月跑去找仰哥哭訴。

                他仰哥這回沒站在他那邊:“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看到誰年齡相貌不錯就想著磕cp,那么能磕,怎么不去嗑瓜子。”

                “我哪有那樣啊!”香月一臉的委屈。

                “哪有那樣?你連我跟你小文哥的cp都敢磕,還把你姐加入進來,來個大鍋燉,信不信我把這個事告訴你姐,讓她抽得你屁股開花?”

                香月二話不說先對著自己屁股拍兩下:“我抽過了,不敢了,求原諒!哥,帥哥,大帥哥……”

                “還有呢?不知道在前面加上全世界,全宇宙?你一個在讀大學生,詞匯量這么貧瘠的嗎?”

                “……”

                后面點的陳仰翻白眼,他瞥到阿景蹲在陽臺角落嘀嘀咕咕,就奇怪地上前查看。

                阿景在和一只小蟲子說話。

                那蟲子是花上面的,不知怎么掉到了地上,肚皮朝上,它想翻過來,卻怎么都不成功,就很滑稽。

                阿景捏住它胖乎乎的身子,把纏在它小粗腿上面的細藤蔓拽掉。

                “世界很好看也很危險,在沒長大前就不要亂跑了。”阿景將小蟲子放進花盆里。

                這一點讓陳仰有些意外,他以為阿景會直接把蟲子放到花葉里面。

                “順著花莖往上爬吧,爬到大葉子上去,累是累點,但你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點代價,這樣才能長記性。”阿景托著腮看小蟲子,絲毫不感覺無聊,他能這么看一下午,看一整天。

                “房子買下來以后,我想把客廳和陽臺都打通,改造成水簾洞,你覺得怎么樣?”阿景說。

                陳仰下意識地開口:“你過的舒服就好。”

                話音還沒落下,后面就傳來孫文軍的聲音:“家里會不會弄得濕噠噠的?”

                “都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我想怎么高興怎么來。”阿景輕笑。

                孫文軍摘下眼鏡,食指跟中指并攏,指尖按著眉心揉了揉:“太消極,這不好。”

                “消極嗎?我不覺得。”阿景湊近一朵杜鵑花,聞了聞,他糾正道,“我是在珍惜每一天。”

                “不如你和我們一起做任務,互相有個照應。”孫文軍都忘了自己是第幾次發出邀請。

                阿景也記不清是第幾次回絕他的好意:“隨緣吧,碰到了就合作。”

                “凡事都有兩面性,不是非黑即白,搭檔多跟沒搭檔,都是有利有弊,”阿景阻止孫文軍往下說,“文哥,我喜歡現在的節奏。”

                孫文軍把眼鏡架到鼻梁上面:“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他見阿景數葉子玩,便回了客廳,不多時出來,遞過去一袋小熊橡皮糖。

                “是小仰給我買的?”阿景欣喜地接過來,快速拆開。

                “不然還能是誰。”孫文軍說,“就你跟他喜歡吃這些小玩意。”

                “他什么都吃,我只吃這個,不一樣。”阿景撕咬著橡皮糖,就跟吃什么美味一樣,嘴角跟眼睛都大大地彎了起來,很幸福很開心。

                孫文軍:“……”

                陳仰蹲在阿景旁邊,和他一起面對著一片花草。

                “我正在往終點走。”陳仰說,“不知道還有幾步,我看不見,摸不到,只能往前走。”

                “我希望走快一些。”他垂下眼睛,“好累啊。”

                “累了就歇歇。”耳邊響起阿景輕柔的聲音,但他不是對陳仰說的,他在對那只還沒爬回家的蟲子說。

                “不敢歇,我怕我歇了,就找不到路了。”陳仰說,“要是我找不到路,朝簡會死的,他會哭死。”

                “會找到路的,不要怕,你很勇敢。”阿景微微笑了一聲。

                陳仰也笑:“我不勇敢,我也沒做什么驚世駭俗的事,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對,就這樣,走吧。”阿景用一片枯葉輕碰蟲子,他吃了幾塊橡皮糖,從身前的小包里拿出一把口琴,銜在天生微翹的唇邊。

                一段輕而悠揚的曲調緩緩流淌而出。

                風很溫柔,日光很溫柔,吹著口琴的男人也很溫柔。

                陳仰眨了下眼睛,視野里一片昏暗,周圍慘叫連連,阿景靠在墻上,脖子被一個鐵鉤鉤住,大股大股的血噴涌而出,他再眨眼,阿景栽進他懷里,手無力地擦過他的衣服倒了下去。

                “阿……阿景?”陳仰滿臉都是血,溫熱的,從阿景身體里噴過來的。那些血水還在往他下巴上淌。

                阿景的口中吐出幾個血塊,他發出模糊的,不完整的音節:“小,小仰,幫,幫我……”

                “幫你什么,你說。”陳仰腦子里的神經一抽一抽地發疼,他彎下汗涔涔的腰背,把耳朵湊過去,“你說,我在聽,阿景你說。”

                阿景一張嘴,喉嚨里全是咕嚕咕嚕往上冒血水的聲音,他吃力地動了幾下被血染紅的唇,沒了呼吸。

                陳仰隱隱聽清了他生前的最后一句話。

                ——幫我把眼睛閉上。

                陳仰像是哮喘病人一樣,艱難地做了幾個大喘氣,情緒被他一再壓制,他捂住阿景僵硬瞪大的雙眼,抖著手一點點往下抹。

                其實認識阿景的是過去的他,不是現在的他,可他還是悲痛萬分。

                那么善良單純的一個人。

                陳仰無意識地按著阿景脖子上不斷噴血的窟窿,發現他們身處一條長廊,對面墻上的宣傳圖讓他瞳孔猛縮。

                這里是康復院b區!

                四樓!

                直接從人生的第三個節點來到了第四個。

                歲月靜好毫無預兆地切換成殺戮場,陳仰首次體會到了seven游戲真人版的絕望殘酷。

                “仰哥!”一個方向傳來香子慕撕裂的喊聲。

                陳仰循聲轉頭,他看見了前一刻還在客廳說笑的香子慕,孫文軍,三月三人。

                孫文軍的臉上有一條猙獰的血口,肉少了一大塊,深可見骨。香子慕的上身有一大片血跡,都看不出來哪里受傷了,被她緊緊攥著的香月看起來沒受傷,只是眼神空洞,那樣子很明顯是嚇傻了。

                他們三人身后是一部電梯。

                陳仰混亂的記憶不受控制地被一雙無形的大手強行撥開,肆意翻找,緊接著,有一處片段攤在了他面前。去年火車站的任務之后,他來康復院找張琦,對方帶他去見他的主治醫生,也就是他認為被李躍取代了的孫文軍,之后穿過長廊的時候,他指著一處說自己記得那里有部電梯,張琦說沒有。

                那電梯的方位就是他眼前的這部。

                原來當時他所謂的“記得“是因為,他重置前的痕跡沒被規則清理干凈。

                c區的那個地方是墻壁,b區的那里才是電梯。

                陳仰背起阿景的尸體,迎上孫文軍三人,他在康復院c區的病房號是a-401。

                b區也有個401,陳仰經過時往里一瞥,沒有人,床上地下都是血,那個量像是把兩個成年人體內的血放干了。

                “景哥……嗚嗚,景哥走了……”香月哭得不能自已。

                香子慕用沾著血污的手捂住弟弟的眼睛,嚴厲又心疼地訓道:“堅強點!”

                陳仰在孫文軍跟香子慕看過來時,默契地把阿景放進一個空病房里面,他還沒站直身體,外面就傳來他熟悉的聲音。

                “小仰仰——”

                陳仰的呼吸一停,轉而變得粗重,是喬姐!她不是已經……

                喬姐停在了公交的那個任務里,看來走馬燈的時間線不是從頭開始的,而是錯亂的,康復院b區的任務在公交之前。

                喬小姐一身弒殺地出現在病房門口,左眼被一道血痕劃破,傷口將她的臉斜斜地一分為二,她隨意抹掉嘴邊的血跡,笑得疲憊又狂肆。

                “小仰仰,我們運氣背啊,上回第一次合作就有個殺人狂魔,這次是一打。”

                “上回是哪回?”陳仰用咳嗽聲掩蓋自己的情緒。

                “公交,紙人那次啊,我最后一個任務是殺人狂魔,陷阱題,我以為答案是所有參與的任務者,你跟我的想法不同,你說答案是砍掉殺人狂頭的那個人,最后我聽了你的,通關了,死里逃生。”喬小姐挑了挑沾血的眉毛,“怎么,忘了?”

                陳仰腦子一白,喬姐不是停在公交那了嗎?為什么會這樣?哪里出錯了?

                他知道了!

                他想起來了!

                三連橋的時候,朝簡說喬姐曾經救過一個孕婦,被吃了,那她應該是停在了那里才對!

                因為她如果只是被吃掉了一部分身體,還留著一口氣離開,朝簡就會說“婦人想吃掉她”,而不是“把她吃了”。

                陳仰用力咬了一下食指關節,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唯獨朝簡不是,他可以被信任。

                所以,這個現象只有一種可能,喬姐剛才說的是真事,她完成了公交的任務,后來在某個任務里死于被她接生過的孕婦手中。

                至于他看到的喬姐在公交上的結局,那是他的……幻境。

                陳仰想笑,如果他上一個走馬燈篇幅里的喬姐沒任務失敗或者主角就不是她,那他還會繼續以為這都是真的,一切所看所聞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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