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心潮澎湃,原先他不知道任務點是現實世界的碎片,現在知道了。這里不就是他家嗎,他回家了啊,回家了。
“小陳啊,你這是咋回事,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么哭了啊?”老板娘遞過來油條跟豆漿,表情既吃驚又擔憂。
陳仰的眼淚止不住,巨大的哀痛跟疲憊不合時宜地壓垮了他。
朝簡一只手拎走早餐,一只手牽著陳仰離開店門口,他們穿過老街坊們的關切聲跟煙火氣,停在一條僻靜巷子的深處。
陳仰還是哭,淚水打濕了他的下巴,他從來沒有這么激烈地失控過,這是第一次。
朝簡把陳仰扣在懷里,一下一下順著他的后腦勺撫到他的后頸。
閾值低,易感。
陳仰哭到最后人都昏頭了,他的情感來得極為洶涌,幾乎淹沒了他。
“我緩緩。”陳仰往地上蹲的動作做到一半就停住了,他直起身,用力攥住朝簡的手臂急切道,“回家吧,我先回家。”
“好,回家。”朝簡由著他去。
家里還是老樣子,一切都和陳仰早上出門前看到的一樣,沒有什么變化。
陳仰前一秒還在激動,下一秒就被一股頹喪擊中,紅腫的眼睛又開始變得潮濕,他現在的記憶都是假的,誰知道做任務以前的家里是不是這樣。
陳仰看向朝簡。
朝簡刮掉他眼角的淚水:“哥哥,我沒來過你家。”
陳仰控制不住地感傷了起來:“這樣啊。”
一杯豆漿送到了陳仰嘴邊,他愣愣看著朝簡,心跳加速,感動得不行。
朝簡低頭讓陳仰吻自己。
陳仰貼著朝簡的唇磨蹭幾下,不滿道:“你怎么沒反應?”
易感者會因為一點小事多愁傷感,想東想西,內心世界一刻都停不下來。朝簡捏住陳仰的下巴,加深了這個吻。
陳仰喝豆漿的時候,手都抓著朝簡,而且還要十指相扣,很黏人。
“朝簡,這里跟原來的三連橋真的一模一樣?”陳仰扒在陽臺的護欄上往下看,他總是忘記一件事,自己的記憶并不可靠。只有朝簡是可靠的。
朝簡說:“等我把這片地方逛完再告訴你。”
陳仰的上半身不自覺地往前傾,腳后跟已經離開了地面,就在這時,一條手臂驀地從后面撈住他,把他帶離護欄邊。
剛才那一瞬間,陳仰有種想要從陽臺跳下去的沖動,他想落地。
落地會讓他有安全感。
其實陳仰知道自己有多反常,但他不能改,不能調整自我。
閾值上去了就不能進最后一關了,他必須陷進情感,心理,以及感知的高潮區域,陷得越深越好。
陳仰從口袋里拿出手機一看,沒信號“這里和前幾個任務點一樣,只有任務者和npc,半點都沒真實世界碎片的感覺。”
“你現在是任務者,是來做任務的。”朝簡吃著油條,“當你換成通關者的身份,也許所見就會不同。”
陳仰把手機放回口袋里:“那你呢?你看到的那些任務點是什么樣?”
“我和你共用身份號,我看到的是你眼里的世界。”朝簡說的輕描淡寫,毫不在意,陳仰卻感到了強烈的哀傷。
玻璃心啊,陳仰想,現在的我有一顆玻璃心。
“那些生面孔不會都是任務者吧。”陳仰回想他在早餐店門外看到的畫面,“一大片一大片的,太多了。”
話音剛落,門外就想起了敲門聲。
陳仰的臉色一變,這會過來敲門的基本可以確定是街坊們,但他們是npc,找上門不會是為了嘮家常。
來任務了!
陳仰用力捏了一下空豆漿杯,大步沖到玄關那里:“誰?”
外面傳來一道男聲:“我。”
陳仰:“……”他警惕地問道,“你哪位?”
“小陳,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門外的人有些無語。
陳仰看了眼朝簡:“你記憶里有能對得上號的嗎?”
朝簡:“沒有。”
“那我開門了。”陳仰握住門把手,一把拉開。
門口站著一個三十多人的男人,他穿一身黑色工服,手上拿著一摞紙。
陳仰不認識,他的視線掠過男人身前的牌子,是景區管理處的領導,姓劉,劉值。
陳仰驚愕不已,原來真正的三連橋是旅游景區,一整片都是,下一刻他的眼皮狂跳了起來,他想起來了一個事!
火車站那個任務里,他進站后買了一份雜志,雜志上都是青城的景點,其中就有三連橋。而且雜志里的三連橋比虛擬世界的三連橋多了個地方。
就在這里吧!
很有可能跟這次的任務有關!
陳仰試圖回想那個景點的照片,可他發現自己怎么都記不起來了,那部分記憶像是被摳掉了一樣。
“小陳,這是你們上周填的報名表。”劉值把兩張紙遞給陳仰,“批下來了,下午兩點去紀念館西邊集合,記得來啊,要說點事。”
陳仰接過兩份報名表一看,上面都簽了字,是他跟朝簡的筆跡。
對此陳仰見怪不怪,他快速游覽報名表上的信息。
“還有三天,一年一度的旅游節就要來了,今年大家一起努力。”劉值溫和道,“好了,先這樣,你們忙吧。”
陳仰挑眉,任務是在三天后?
“扣扣”劉值在敲對面的大門,不多時,門從里面打開。
陳仰隨意瞥了眼,冷不丁地跟對面的鄰居打了個照面,兩人異口同聲:“是你!”
鄰居是熟人,喬小姐。
喬小姐每次出場都是視覺盛宴,這次也不例外,她一頭波浪大卷挽起來用一根細釵束著,墨綠色風衣里面是件淺色旗袍。
旗袍的領子扣上去,將她纖細的脖頸包了起來,不覺得保守沉悶,反而更顯誘惑。
“小仰仰,我們這叫有緣千里來相會。”喬小姐閑閑地打趣。
陳仰的反應有些大,他知道住在對面的不會是文青,卻也沒想到是老隊友。
“喬姐,你有碰到其他任務者嗎?”陳仰問。
喬小姐疊著腿,皮鞋在半空中輕點了幾下:“我剛來。”
“三連橋是現實世界就有的地方?”她隨意打量客廳,視線落在一個相框上面,那是陳仰跟朝簡的合照,“這就是你家?”
客廳里到處都是兩個人同居的痕跡,陳仰沒隱瞞:“對。”
“那這么說,”喬小姐涂著黑色指甲油的手指敲敲腿,“這次因為任務點的原因,任務者會面對兩種情況,是三連橋的就會出現在自己家,不是這兒的,就會隨機住進某個屋子,成為某戶人家。”
陳仰認同地點了點頭。
“看來任務期間我們是鄰居了。”喬小姐并沒有打算詳細討論,她只說了這么一句就站起身。
走了幾步,喬小姐回頭,笑得風情無限:“對了,沒想到會在這里碰面,姐姐我什么也沒帶,脫單的禮物先欠著,出去補上。”
陳仰還沒做出反應,喬小姐就踩著高跟鞋優雅地走了,留下一縷成熟的香水味。
喬小姐逗人會挑對象,她避開了朝簡,話都不說的那種。那種疏離不是刻意為之,是真的不熟。
陳仰想得有點多,沒有被重置的朝簡猶如一個參照物,只要是他認識的,卻不認識他,就說明對方重置了。
小鎮那個任務中,朝簡提過喬小姐的身手,很顯然是有一定的了解。
陳仰抿嘴,看來喬小姐有過二次重置。
心里這樣想,陳仰還是問了出來,他想從朝簡口中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
朝簡就回了一個“嗯”字。
陳仰倒在朝簡身上,喬小姐叫他“小仰仰”,這是孫文軍和鄭之覃都叫過的稱呼。
那是不是說……
“我和喬小姐曾經做過隊友吧。”陳仰用篤定的口吻說,“還有鄭之覃。”
朝簡喂陳仰一口油條。
陳仰邊吃邊說:“劉值說下午兩點集合,現在時間還早,我們下樓。”他要把三連橋走個遍,再要朝簡告訴他,這塊世界碎片有沒有變動。
太陽漸漸升了起來。
陳仰帶著朝簡一路走一路拍照,碰到鄰居就打招呼。
這是陳仰做過的npc最多的一個任務,也是他最熟悉的任務背景,他看到了戲臺,民俗館,古樹,彩燈會,民宿,范弘紀念館……這些地方虛假世界的三連橋也有,只不過是開放的,也沒這么正規,還修建過。
而且虛假世界的三連橋四通八達,隨便進出,現在這個卻只有一個入口,一個出口,兩邊都有工作人員把守,要買票才能進來。
“目前看到的所有地方都沒變動。”朝簡說,“曾經的三連橋就是這樣。”
陳仰身處這塊世界碎片里面,神情茫然:“我一點都不記得了。”
“會想起來的。”朝簡把陳仰往懷里帶,沒讓周圍的行人看到他滿眼的悲傷。
陳仰感悟人生的時候,隱隱聽到有人喊他,那聲音很耳熟,他從朝簡懷中抬起臉,不確定地四處尋找。
“老弟!”那喊聲變得清晰。
陳仰的心跳如雷,他很快找到目標,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朝簡看著一男的撥開人群向陳仰飛奔而來,那架勢像是要把他抱起來轉兩圈。
“嘎嘣”朝簡的牙關咬緊,奶片碎裂。
陳仰眼皮一跳,急忙解釋道:“他是張琦,康復院的保安,我朋友,雖然我跟他的社會關系是假的,但情感已經形成了……”
話沒說完,張琦已經沖到了陳仰跟前,他非常驚喜,胡子拉碴的臉上掛著熱淚,手臂也張著,像雞爸爸看到雞崽子。
陳仰捏炸毛的貓一樣捏著朝簡的小啾啾,飛快開口:“琦哥,你怎么在這?”
張琦感覺到了幾分微妙的氣氛,他瞄了瞄陳仰和那個很高很好看的陌生青年,眼神變得有點古怪。
“這我對象。”陳仰介紹朝簡。
張琦驚掉了下巴:“老弟,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沒把一句話說完整,不知道怎么說,無法相信。
陳仰上次見到張琦還是在去年四月份左右,他們這么長時間沒見了,要是換個場景能喝幾杯。
可現在陳仰一點都不高興。
張琦也漸漸從重逢的喜悅里走了出來,他抓了抓有點邋遢的頭發:“老弟,你比我成熟多了,你看我這,光顧著激動,忘了場合。”
陳仰問他怎么電話都打不通,不在服務區。
“我在老家呢。”張琦三兩語講了自己的事,家里老人生病了,他請假回去照顧,后來就進了任務世界。就這樣,挺簡單的。
陳仰觀察張琦的表情變化,覺得不太對:“老婆孩子呢?”
張琦掏出煙盒:“都沒了。”
陳仰的臉色瞬間就變了:“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