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床,都七點了。”隔著紙隔扇,主人的妻子向他喊道。
然而,背對著她的主人并沒有答話,至于他到底有沒有醒,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對我家主人來說,不答話已經是他的痼疾。如果被逼得急了,到了必須開口的境地,他就會“哦”一聲。就算這聲“哦”,想讓他說出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對一個人來說,倘若連話都懶得說,那或許在別的方面,他會有其他樂趣。可主人卻是唯一的例外,從沒有女人愛慕他。就算是他的妻子,應該和他共度一生的人,對他似乎都不甚尊重,更何況其他人呢?這是顯而易見的,準沒錯。就算是父母親人,對他也置之不理,那些沒有血緣關系的妓女對他毫無愛慕之情也就很正常了。即便是他妻子,對他也不太有好感,更何況這世上的普通女子呢,自然更不喜歡他。顯而易見,在異性中,主人并沒什么吸引力。原本我沒必要將此事抖摟出來,但沒想到的是,主人心中對此事卻另有想法。他非得說是因為恰巧處于兇年的關系,所以他的妻子才對他沒什么好感。正因為這種想法,給他帶來了很多煩憂。我之所以要將此事告訴諸位,完全是為了幫他認清自己,這都是因為我有一副熱心腸。
快到警察指定的時間了,雖然女主人不斷提醒他,但他依然沒什么反應。即便是“哦”的一聲,他都沒有發出來。顯而易見,這是主人的錯誤,和女主人沒關系。在明白了這點后,女主人就拿著掃帚和撣子走向了書房,臉上一副“你遲到了可和我沒關系”的樣子。接著,有敲敲打打的聲音從書房傳來,也就意味著每天走個過場似的清掃工作又開始了。為何清掃呢?是為了運動,還是為了玩耍呢?不管為了什么,這都不是我的職責,所以我對這無關自身的事也就沒必要理會了。但我不得不說,她采用的根本是一種毫無價值的清掃方式。因為她清掃的目的似乎就是為了完成清掃的任務。這種清掃極為簡單,只要用掃帚和撣子在拉門和地席上劃拉一遍就行了。至于打掃的原因和最后的效果,那可和她沒什么關系。
這樣一來,干凈的地方每天都干凈,臟的地方也每天都臟,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灰塵反而越積越厚,永遠都是如此。從以前那個“告朔餼羊”[95]的故事中我們可以得知,與不清掃相比,多少清掃一下總是好一些的。不過這打掃可不是為了我家主人,但盡管如此,我家女主人依然堅持每天都做,從不畏懼什么辛勞。正是因為此點,她才如此了不起。對女主人來說,對房間的清掃只是她多年養成的習慣。這種習慣已經成了一種固定的模式,使她和清掃的關系密不可分。不過即便如此,這種清掃卻未見絲毫實際的功效,和女主人尚未出生時以及掃帚和撣子尚未發明出來的過往沒什么區別。由此看來,與形式邏輯學中命題和詞語的關系相比,女主人和清掃的關系也沒什么區別。反正都是緊緊地綁在一起了,至于內容,那就無所謂了。
不像主人那樣,我一貫起得很早。此時,我腹中饑腸轆轆,都快忍受不了了。對我們貓來說,要想在家里人用餐之前吃上飯,那幾乎是不可能的。我的飯碗是個鮑魚殼,不久之后,那里面就會裝上飯菜,又熱乎又美味。只要想到這點,我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這大概就是我們貓膚淺的地方吧。這事明明還無法實現,但心中卻賦予了急切的希望,此時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頭腦中想象一番這樣的景象,使自己的身體保持鎮定。然而事實上,要想做到此事,絕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總想去試一試,看看我心里的期望與實際情況相比是否有所出入。即使嘗試不會成功,我也一定堅持到底。
于是,實在受不了的我鉆進了廚房里。首先,我先檢查了下自己的飯碗,它就放在爐灶后面,我想看看那里是否有我的飯。昨晚,這鮑魚殼里的飯被我吃了個精光。此時,秋日的陽光從氣窗上照射進來,依然無比干凈的鮑魚殼亮閃閃的,和我預想中的一樣。米飯已經煮好了,女仆阿三正將它往飯桶里盛。在爐灶的火上有口鍋,里面盛著湯菜,阿三又去攪拌了幾下。菜湯沸騰起來溢出了鍋邊,又在爐火的炙烤下,蒸發后在鍋邊留下了一條條的道子,就好像上面沾了好幾條極薄的美吉野紙。飯和菜都好了,為何我不先給自己盛點兒呢?我覺得完全可以這么做。這種時候根本沒必要搞什么謙遜,我為何不催催我的早飯呢?就算不能立即吃到嘴,反正也沒什么損失。
在這個家里,我就是個白吃飯的,不過即便如此,和其他人相比,我的饑餓感可半點兒不少。于是這樣一想,我就沖著阿三叫了幾聲:“喵喵!”既是撒嬌又是訴苦。不過對阿三來說,這一招顯然不好使,她理都沒理我。我早就知道了,她天生就是這樣一個固執、不懂情理的人。要想博得她的憐憫,我必須好好叫,這就看我的本事如何了。于是,我改變策略,改變原本“喵喵”的叫聲,發出既悲切又慘烈的“嗚嗚”聲。這種聲音足夠讓人斷腸的了,即便是我自己也是這樣覺得的。不過可惜的是,阿三依舊對我置之不理。或許這個女人的耳朵根本聽不見聲音,不過她既然能當女仆,耳朵應該還是好用的。所以我想,她可能只是聽不見貓叫聲。據說,在這世上,有些人是色盲。他們覺得自己的眼睛很正常,不過在大夫眼中,他們卻是殘疾人。所以,據我估計,阿三可能也是殘疾人,不過她得的是聲盲。
然而即便如此,卻絲毫沒有影響她的強橫。無論我晚上有多想去尿尿,她都不會給我開門。有時,她也會放我出去,但卻不準我再回屋。就算是夏夜的露水,也會損害身體,秋天的風霜那就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整個晚上,我都站在屋檐下,等著太陽升起來。一般人根本無法想象其中的辛酸。她前幾天再次把我拒之門外,結果我差點兒喪生在野狗嘴里。幸好有個放東西的屋頂救了我,我拼命爬上去,整夜都在那兒戰栗。之所以會造成這些惡劣的結果,都是因為阿三的蠻橫。無論你如何懇求,她這種人都不會稍加理睬。不過此時,我還是要試著求求她的,就好像平時我們“餓極了才求神”“窮極了才沒志氣”“愛極了才寫情書”是一個道理。于是,我再次叫了起來,發出了更復雜的“嗚嗚”聲,以便于她能察覺到我。我自認為,即便是與貝多芬的交響樂相比,我這叫聲也不輸分毫。不過對阿三來說,依舊毫無用處。
屋里有個地窖,是用來儲藏東西的。突然,阿三蹲了下去,將地窖上的板子拿了起來。然后,從里面拿出一條硬木炭,大約長四寸。接著,她將木炭在爐角上敲成了三段。黑漆漆的炭粉飛得到處都是,甚至連菜湯都沒能幸免。對這種事,阿三向來無所謂。于是,通過鍋底下,她將三段木炭塞進了爐子里。我的交響樂看來是沒人欣賞了。于是,迫不得已,我只能經過洗澡間回到了客廳。我還看見了正在洗臉的三個女孩兒,搞得洗澡間鬧哄哄的。
想讓她們認真洗臉幾乎是不可能的,更別提化妝了。因為兩個姐姐也不過剛上幼兒園,最小的妹妹甚至連路都沒走利索呢,只能跟在姐姐后面亂轉。最小的妹妹從鐵桶里拿起一塊抹布,然后不停地在臉上擦過來又擦過去。抹布擦臉?這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不過就算是地震時,這個小家伙還會高喊“好萬(玩),好萬(玩)”呢。所以,能做出這種事也就很正常了。如果從另一方面來看,即便是與八木獨仙君相比,這個小家伙的高超脫俗或許還要更高一籌呢。長姐畢竟是長姐,當之無愧。見此情景,她趕緊放下刷牙杯說道:“那是抹布啊,小家伙!”說完就將抹布搶走了。不過對于她的話,自以為是的小家伙顯然不想聽從,她一邊說著“不要,呼呼”,一邊搶回了抹布。至于這個“呼呼”,估計沒有一個人能弄明白是何意思、是何語種。不過在生氣的時候,這小家伙常說這種話。此時,針對這塊抹布,長姐和小家伙展開了爭奪戰,結果妹妹的腳還有膝蓋都被抹布上滴落的水弄濕了。
妹妹穿了一件“元祿”,何為“元祿”呢?通過一番打聽我才知道,原來就是染著花樣的衣服。
“小家伙快放手,元祿都濕了。”長姐說道,也不知是從哪兒學的。這位什么都知道的姐姐常冒出些古怪的詞,不過即便如此,最后她還是沒有分清“元祿[96]”和“雙六”棋牌游戲。
我通過“元祿”想到些事,在此順便說說。很多時候,這孩子都會說錯話,偶爾說出的話又好笑又可氣。在發生火災時,她說什么“飛上天的‘蘑菇頭’”。在她嘴里,去御茶水女子學校學習也變味了,成了“去御茶‘湯’女子學校學習”。至于惠比須和“廚房”,那更是分不清。她有次還說什么“‘稻草店’的孩子?我才不是呢”,后來才發現,實際上,她想說的是“‘胡同里’的孩子?我才不是呢”。每當她說錯話時,主人總要大笑一場。不過當他在學校給學生們講英語時,恐怕會犯更可笑的錯誤吧。而且他的態度必定還十分認真呢。
小家伙倒是從不用這個詞來自稱,在她自己嘴里,她是“小丫頭”。當她意識到元祿濕了不禁大哭起來,同時嘴里還叫道:“元魯西(濕)!”濕了的元祿涼冰冰的,小孩兒哪里受得了,于是,從廚房趕過來的阿三連忙給她擦衣服,同時還把她手里的抹布拿走了。二小姐橙子在這場混亂中較為鎮靜。從架子上掉下來一個瓶子,里面裝著香粉,此時橙子正背著身給自己化妝呢。她先把手指伸進瓶子里,然后將香粉拿出來使勁兒地抹在自己的鼻子上。于是,在一個豎著的白道子的襯托下,她的鼻子更加突出了。接著,她又將沾著白粉的手指在臉上擦來擦去。于是,她的兩邊臉上立即出現了兩大塊東西,白花花的一片。當阿三進來時,橙子的妝也快畫好了,結果沒想到,被來給小家伙擦衣服的阿三直接抹掉了。因此,橙子的神情頗為不快。
我在一邊站著,將這出鬧劇盡收眼底。后來為了確認主人是否已經起床了,我又從洗澡間去了臥室。不過進了臥室后,主人的腦袋我倒是沒見著,只看見一只腳,又大又肥,正從被子下邊露了出來。竟然像個縮頭烏龜一樣把腦袋鉆進了被子里,估計是因為不想讓人打擾他睡覺吧。這時,女主人的清掃也告一段落了,她再次跑到隔扇那兒叫道:“快起來啊!”手里還拿著掃帚和撣子。過了一會兒,除了發現主人把頭縮得更深了,依舊沒什么聲響傳來。于是,她從隔扇那兒往里走了幾步,再次喊道:“快起來!”手里的掃帚也同時敲響鋪席,發出砰砰的聲音。然后,再次等著主人答話。事實上,很早的時候,主人就醒了。并且將腦袋和身體縮進被子里也是他故意而為之,為的就是防止妻子打他。或許在他眼里,只要自己不露頭,妻子就拿他沒辦法了吧。這樣一來,他還能多躺一會兒。不過可惜的是,女主人沒那么容易對付。他在第一次聽見妻子召喚時還是很放心的,因為通過聲音可以判斷,站在門口的妻子還離他很遠,至少六尺。所以這次,掃帚敲打鋪席的聲音一下子嚇了他一跳,因為那聲音只有三尺遠了。不僅如此,在音量上也好,在距離上也罷,妻子這第二聲“快起來吧”大了很多。即便他縮在被子里,也感覺到了。所以,他只好敷衍地“哦”了一聲,算是答應了,畢竟要想再拖延一陣,已經是不可能了。
“快起來吧,再不起九點之前就到不了了。”女主人說道。
“早都知道了,這就起。”在被子里的主人答道,聲音有些模糊。這景象倒也奇特。
不過即便如此,女主人心里卻十分明白,只要她一放棄,主人肯定不會起。所以,她決不能落入這個陷阱。于是,她再次催促道:“快起來!快點兒!”
不管是誰,在答應后還會被催促,沒完沒了地“快起!快起”,不生氣才怪。向來肆意妄為的主人尤為如此。所以,他將被子猛地掀開,瞪著兩個大眼睛喊道:“有完沒完?我不是已經答應了嗎?”
“光嘴上答應有什么用,你倒是快起啊!”女主人說道。
“沒用?怎么可能?什么時候沒用了?”主人質問道。
“次次如此。”不肯服軟的女主人說道。
“簡直是胡扯!”
“誰胡扯誰知道。”女主人說完,在主人的枕頭旁,猛地杵下了手里的掃帚。那個樣子,別提多氣派了。
這時,一陣哭聲從房后傳了過來。細聽之下,原來是來自人力車夫家的八子。在車夫老婆的威逼下,八子總是在我家主人生氣時大哭。八子總是在我家主人生氣時被車夫老婆弄哭,估計這樣一來,從金田家,車夫老婆會得到一筆很豐厚的賞賜。不過八子可就慘了。有這樣一個母親,怎么可能有好兒子呢,只能整天沒完沒了地哭。如果主人能意識到這件事,不再隨便生氣,估計八子就能夠活得久一點兒了。車夫老婆干這種糊涂事固然是受金田先生唆使,不過這樣的糊涂事,只怕只有比天道公正還糊涂的人才會干吧?如果她只讓八子在主人生氣時哭,那倒也沒什么,畢竟對孩子來說,主人也不是時時生氣。可是因為金田先生的雇用,周圍的一些無賴總會沖著主人家大叫什么“貍子精!今戶燒造的貍子精”。每當此時,為了配合氣氛,八子也總會大哭起來。主人生氣了嗎?有時這個問題還不確定呢,八子的哭聲就已經傳了過來。這就是無謂的先下手為強吧,反正主人總會生氣的。就這樣,主人和八子的關系完全混亂了,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氣誰。所以,很容易就可以耍耍主人,只要罵罵八子也就等于打了主人的臉了。
據說,在古代的西方,倘若本該接受死刑的犯人逃到了外國,并且無法捉拿歸案。在執行火刑時,就會用一個假人代替他。由此可見,在耍弄主人的這些人中,肯定有個家伙對西方典故頗為了解,并且為他們出謀劃策。主人向來沒什么主意,所以不管是誰,落云館的學生也好,八子的母親也罷,他都無法應對。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人也是主人無法應對的。或許在這一片,根本就找不出來苦沙彌能應對的人。不過還是把這些留作后話吧,畢竟這和現在無關。
從早上開始,聽見八子哭聲的主人就怒氣沖天。他撇開被子,猛地坐了起來,再也顧不上什么修身養性、八木獨仙了。與此同時,他還抬起雙手,在自己的頭皮上一陣亂撓,發出嘩嘩的聲音,差點兒把頭皮撓下一層來。他的頭屑原本就積了一個月,這下好了,他這么一撓,全都飛了出來,落在脖子和睡衣領上。那情景,真是讓人嘆為觀止。他的胡子怎么樣了?我仔細看過去,不免大吃一驚。主人的胡子哪里還有什么形狀,整個都是亂七八糟的。主人的怒火貌似也影響了他的胡子,為了不愧對主人,這胡子當然不能無動于衷。所以,每根胡子似乎都燃起了怒火,向著四周怒氣勃發地伸展著。那景象,沒看見真是可惜了。這些胡子昨天在主人照鏡子時,還像德皇陛下的胡子那樣排列得很整齊呢,不過睡了一覺之后,它們的本來面目就恢復了,再次回到了自己原有的位置。這就和主人的那套修身養性差不多,明明前一晚還在搞呢,可是第二天一早,他那執拗的本性立即就恢復了。主人的脾氣那么暴躁,胡子又這么固執,竟然直到今天主人也沒被開除出老師隊伍,真是難得。思及此處,我才意識到這日本著實不小。所以在這個社會上,像金田先生及其爪牙那樣的家伙,才能作為人行走于世。既然他們都能作為人行走于世,那主人自然會認為自己也沒有被開除的可能。如果有必要,這種事完全可以寫封信去咨詢下巢鴨精神病院的天道公正先生,這個道理自然會明了。
主人這時正用眼睛狠命地瞪著對面的壁櫥,昨天我已經描寫過他的眼睛了,太古式的,模糊不清。六尺高的壁櫥分上下兩層,每層都有拉門,而且是兩個。被子的底部緊挨著下層的壁櫥,如果主人坐起來,那地方正好阻擋了他的視線。拉門上有的紙畫著花紋,但不少地方都已經破損了。主人盯著那里,看見那些裱糊的襯紙像肚子里的器官一樣公然露了出來。這些“器官”各式各樣,有油印的,也有手寫的。貼的方式也不同,正的、反的都有。這些“器官”上的內容引起了主人的注意,他想看個清楚。雖然現在他的注意力都落在這些破紙上了,可是就在不久之前,他的怒火還很強烈呢,想把車夫老婆抓住按在樹干上去蹭她的嘴臉。這種轉變真是讓人難以理解。然而實際上,主人明顯是個脾氣暴躁的人,這種事發生得多了,也就沒什么可奇怪的了。就好像一個孩子正在大哭,可是你給他一塊糕點后,他就會由哭轉笑,都是一回事兒。
以前,主人曾在某寺院寄宿,有五六個尼姑和他比鄰而居,中間只有一層紙隔扇隔著。就算是在那些壞女人中,尼姑這種女人也是最惡毒的。主人的脾氣似乎都被她們摸透了,據說,她們總是將自己做飯的鍋一敲,同時還怪里怪氣地唱道:“看看那烏鴉,剛才還在大哭,可現在卻在大笑了。”據主人所說,正是從那時開始,他對尼姑再沒一點兒好感。之所以會這樣,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尼姑們的惡毒。不過另一方面卻是因為她們揭露了主人的本性,就是主人情緒變化不定。與普通人相比,在喜怒哀樂方面,主人的表現要更為強烈。不過從另一點來看,任何情緒又都堅持得不長久。說好聽些,他是心思靈活,沒有執念。但如果是用平常話來說,他就是個心浮氣躁的小孩兒,被寵壞了,只有在家里充好漢的能耐。既然如此,這個被寵壞的小孩前一秒鐘還生氣地坐起來要打仗,后一秒鐘就變心鉆研起壁櫥拉門上的破紙來,也就沒什么可奇怪的了。
最先映入他眼簾的倒貼著的伊藤博文[97],上邊隱者的日期是明治十一年九月二十八。由此可見,早從那時開始,這位后來就任韓國總督的家伙就十分擁護政府政策。這段時期,這位仁兄有何作為呢?主人對此十分好奇。雖然有些地方已經很模糊,但主人還是進行了仔細地辨認,最后終于了解,他之所以看起來那么得意,是因為此時正擔任著大藏卿呢。大藏卿畢竟是大藏卿,就算被倒貼著也絲毫沒有損害。主人又把目光移向左側,結果發現大藏卿正側躺在那兒睡午睡呢。其實,這也很正常,畢竟誰也受不了總那么倒立啊。再下邊有些大字,是木版印刷的,除了“爾等”二字,其余的就看不見了。雖然主人對下文很好奇,但無奈被別的紙擋住了。再下邊則是“快些”二字,就這么兩個字,根本無從推測下文,主人的好奇心自然也就無法得到滿足。倘若主人是個探子,隸屬于警察局,那就算這東西是別人家的,估計他也會強硬地撕開看看。但凡是探子,都沒素質得很,總是不擇手段,以便于求得真相。要想對付這種人,絕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他們講禮貌一些還好說,但如果事與愿違,不讓他們了解事實就是最好的方法。據說,普通百姓也會受他們誣陷,用的都是些莫須有的罪名。這些人本來就靠老百姓納的稅養著,現在卻誣陷他們的衣食父母,這種行為和瘋子有什么區別?主人的眼睛又轉向了中間,看到那里有幾個字在翻跟頭,寫的是“大分縣”。大分縣翻跟頭其實也沒什么可奇怪的,伊藤博文不還在那兒倒立著呢嗎?看到這里,主人似乎想打個哈欠,將雙手攥拳伸向了天花板。主人的哈欠聲真是不一般,猶如鯨魚遠遠的叫聲。主人打完哈欠,開始穿衣服,動作慢吞吞的。接著又奔著洗澡間去潔面了。
見此,差不多已經喪失耐心的女主人立即將被褥疊好,再次像以往那樣開始清掃。至于主人洗臉,還是那套老辦法,像這么多年的每一天那樣,再次在洗漱的時候發出了咔咔的聲音。這事我在之前曾經提到過。接著他將頭發分好,肩膀上搭著條毛巾就來到客廳在大火爐旁坐了下去,神態頗為從容。各位聽我說道大火爐,肯定會以為它是橡木制的,上面還帶著魚鱗狀的紋理。也可能會認為它的外面裹著一層銅,有四只腳支在地上。或許除此之外,火爐旁還坐著一位美麗的夫人,頭發剛剛洗完,一條腿支在那里。與此同時,她還拿著長長的煙袋管敲著火爐紫檀的邊緣,發出咚咚的聲響。這種景象著實風流。不過可惜的是,苦沙彌家的火爐可沒那么好,它的外表頗為古老,不是內行人,根本看不出它的材質。一般情況下,為了突現火爐的價值,都會把它擦得非常光亮。不過主人家這個不知道是何材質的火爐卻從未被擦拭過,整個火爐看起來黑漆漆的,它可能是橡木的,也可能是櫻木或桐木的,誰知道呢。
這東西是怎么來的?買的?不對,主人家根本沒花錢。送的?也不對,誰能拿火爐送禮啊。難道是偷的?同樣說不清楚。其實是這么回事,在主人過去的親戚中,有位老人去世了。在那之后,他家的空屋曾被主人照看過一段時間。后來,結了婚的主人有了自己的家,在搬家時,這個火爐就被他當作自己的東西一起搬了過來。真是迷糊!而且這種做法也著實不光彩。不過想想就能知道,雖然這做法不光彩,但在這世上,經常會發生這樣的事。例如每天都在支配別人財物的那些銀行家,這些財物在他們手里來回流動,最后就進了他們自己的腰包。還有那些官員,他們的職責本來應該是為人民服務,就和那些受某人委托做事的人一樣,目的就是為了方便辦事。可是,在他們利用委托而來的權力辦事時,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就會誤以為這些權力是他們自己的,也不再允許人民干預。在社會上,這類人著實不少,既然如此,只是通過火爐事件,我們自然也不能把主人當作小偷。如果非說我家主人是小偷,那豈不是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小偷了?
在火爐旁邊,主人對著飯桌坐了下去。其他三面則坐著三個孩子:“小丫頭”,不久之前,她剛用抹布洗完臉;珺子,總將“御茶水”說成“御茶湯”;橙子,她的手之前剛在香粉瓶里轉了一圈。就這樣,一家人的早餐時間開始了。首先,主人打量了一遍三個孩子,哪個都不偏不倚。珺子長個了橢圓形的臉,簡直和南蠻鐵刀的護手一個樣;身為妹妹的橙子和姐姐有些相像,看起來就像個用琉球漆刷成的紅色的大盤子;最小的妹妹更是獨樹一幟,臉長長的。而且更為奇特的是,她的臉并不像世界上大多數長臉那樣上下拉長,而是左右拉長的。在這個世界上,潮流總是變化不定,但是無論如何,這種左右拉長的臉型也是不可能成為潮流的。在主人心里,對這幾個孩子頗為感慨:“不管怎么說,她們總會慢慢長大的。”其實,用“慢慢”這個詞著實不太準確,她們簡直就和寺院里的竹筍一樣,轉眼間,就長成了嫩竹。每一次,主人都會發出感慨:“長大了!”與此同時,在這感慨中又會夾雜著些擔心,就好像有人從身后緊追而來一樣。主人是個糊涂鬼,但即便如此,倒還有些常識,知道自己的三個女兒總是要嫁人的。所以,他也很清楚,以自己的本事,要想把三個女兒都嫁出去可不容易。因此,即便這些孩子都是自己的,他依然覺得肩上的擔子頗重。既然如此,那當時為何還非得生下她們呢?不過,人就是這樣。其實,他們很容易概括,準確來說,所謂人,就是一些用沒必要的事自尋煩惱的家伙。
雖然她們的父親在為她們未來的處境不知所措,但孩子畢竟是孩子,厲害著呢,她們可想不到這點。所以,她們依然頗為愉快地在吃早飯。不過那個今年已經三歲的小丫頭可不大好弄,好在這并沒有難住女主人。她專門準備了一套碗筷,都很小巧,正適合三歲孩子使用。不過這小家伙可不領情,非得把姐姐們那些她用起來很不順手的碗筷奪過來。放眼這個社會,很多想要揚名立萬的無能之人,總是想要當個官,即便自己的才能遠遠不及,也在所不惜。看來,在孩童時期,他們這種性格就已經有苗頭了。如果想要通過教育和感化來矯正,那根本是癡心妄想,因為這畢竟已經由來已久,而且根深蒂固。
小丫頭與她的姐姐緊挨著,并且霸占了姐姐的那副大碗筷,同時還在那兒瞎折騰。其實她折騰也是逼于無奈,誰讓她非得將姐姐的碗筷據為己有呢?用起來當然不順手。兩根筷子被她放在一起,用手抓著使勁杵到了裝著八分滿米飯的碗底。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菜湯淋在米飯上。所以,她這么使勁一杵,原本還勉強能保持穩定的飯碗突然一受力,立即成三十度角向旁邊倒了下去。與此同時,菜湯也飛得到處都是,就連小家伙的胸口也沒能幸免于難。不過對小丫頭來說,這不過是小事一樁,她這個暴君才不會認輸呢。于是,她再次發力,將碗底的筷子向上挑,嘴巴也同時湊了上去,盡力將挑上來的米飯送進嘴里。不過還有一部分米飯卻是漏網之魚,它們沾著黃色的菜湯到處亂飛,在小丫頭的鼻子、臉頰和下巴上落了戶。除此之外,鋪席上也掉了一些。不過對小丫頭來說,這可不是她該思考的事。可見,這著實是種蠻橫的用餐之法。在此,我對金田先生和世上的權貴們奉勸一句,如果在對待他人時,諸位使用的方法和小丫頭使用碗筷時的一樣,則必然只會有很少的米飯飛進諸位嘴里。而且它們之所以能進入各位手中,不過是誤打誤撞,絕非必然。在此,我對諸位致以迫切的希望,望你們能夠好好考慮,這樣很不符合你們“處事圓滑的外交家”這一稱謂。
小丫頭搶了姐姐珺子的碗筷,所以,從剛才開始,珺子就只能用妹妹的那副小碗筷,看起來非常不合適。這東西就算盛得再滿,三兩口也就解決了,畢竟是太小了。所以,迫不得已,珺子只能不斷地盛飯,一碗又一碗,此時已經有五碗飯進了她的肚子。接著飯桶的蓋子又被她掀開了,她拿著飯勺在那兒猶豫了一會兒,似乎不太確定是否要再來一碗。不過沒過多久,她就決定再盛一碗。她拿起飯勺在沒糊的地方用力一挖,看起來是件非常簡單的事,不過當她試圖將勺里的飯倒進碗里時,那些多余的米飯就全都掉到了鋪席上,一大塊一大塊的。可是面對此種情景,珺子并不慌亂,那些掉在鋪席上的米飯很快又被她拾了起來,她做得非常認真。為何要拾起來呢?我有些疑惑。不過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只見她將那些拾起來的米飯又放回了飯桶里。哎呀,真是臟死了。
正在瞎折騰的小丫頭再次將筷子向上一挑,此情景正好落入剛盛完飯的珺子眼中。她這個姐姐倒是當之無愧,妹妹的臉上都快能開小賣店了,她當然不能不管。于是,她立即叫道:“天啊!你這小家伙可真厲害,米飯全黏到你臉上去了。”說完就幫妹妹擦起臉來。妹妹黏在鼻子上的飯粒最先被她拿了下來,按理說,這種飯粒總該扔了吧,然而沒想到的是,她竟若無其事地吃了,這可把我嚇了一跳。接著,她又把妹妹臉頰上那幾乎成堆了的飯粒拿了下來,看那數量差不多有二十粒。這些飯粒同樣進了姐姐的嘴巴,這下總算是全部消滅了妹妹臉上的飯粒。橙子之前正在那兒吃咸菜,看起來頗為老實。這時,在剛端上來的菜湯中,她突然舀出了幾塊小白薯送進了嘴里。最燙嘴的就屬這種剛從菜湯中舀出的白薯了,這點想必各位都知道。那種熱度,就算是那些粗心的大人,也會因為無法忍受而大叫起來。所以,相比之下,毫不熟悉白薯的橙子只會更加悲慘。果然,“啊”的一聲,白薯立即被橙子吐了出來“啪”的一聲掉在了飯桌上。這些白薯大約有兩三塊,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向著小丫頭滾了過去,最后在小丫頭能夠到的地方停住了。很早之前,小丫頭對白薯就十分喜愛。所以此時,看著眼前自己喜歡的白薯,她還哪有放過的道理?于是,筷子也不要了,直接用手將白薯都塞進了嘴里,一下子就吃了個一干二凈。
這些鬧劇一直被主人看在眼里,不過除了專心地在那兒吃飯,他什么也沒說。此時,已經喝完了湯的他正在用牙簽剔牙。由此可見,在孩子的教育上,主人采用的是絕不干預的方針。估計就算未來,這三個女兒成了什么褐式部、灰式部,和男人一起私奔了,身為父親的主人也照吃不誤,不會有絲毫擔心。這就是所謂的“無為”吧?可是,放眼當今社會,那些“有為”的人作為也很有限,要么玩兒什么欺詐,要么暗地里先發制人,要么狐假虎威地嚇唬人,要么使點兒手段害人。甚至一些年輕人,雖然還在讀書,但也跟隨著這些人的腳步。雖自稱為紳士,卻干著讓人鄙夷的事,臉上還揚揚自得,認為如果不這樣,在這個社會上就混不下去了。雖然不得不承認,這些“有為”的人是真的“有為”,但這種本事簡直和無賴沒什么區別。我是一只貓,并且生于日本,所以對這個國家多少有些愛護之情。因此,無論何時面對這些“有為”之人,我都想打他們一頓。這樣的人越多,這個國家就會越衰落。對學校來說,竟教育出這樣的學生,簡直是恥辱。對國家來說,它的子民都是這樣的人,同樣是恥辱。不過雖然是恥辱,在這個社會上,這種人卻隨處可見。這到底是為何?我十分迷惑。可見,雖然我是一只貓,但是即便與我相比,那些日本人的氣魄卻還尚且不如,讓人難免沮喪。與這種無賴式的“有為”之人相比,我的主人要高尚得多。要想證明這點并不難,看看他那沒氣魄、懦弱、固執、無能的樣子就知道了。
這頓早餐主人雖然什么都沒做,但好歹算順利地吃完了。在此之后,穿好西裝的主人就坐車去了日本堤分局。走出家門后,主人沖著車夫問道:“日本堤在哪兒?你知道嗎?”車夫但笑不語,主人忙又說了一句:“這個日本堤附近有個吉原妓院街。”真是可笑。就這樣,主人從正門坐上車子離開了,他這個樣子還真是難得。然后像往常一樣,吃完早飯的女主人開始催促孩子們上學,她說:“快點兒,該上學了,一會兒遲到了。”
然而,孩子們看起來非常從容,并沒有任何動作,她們說道:“今天不用上學。”
“不用上學?胡說什么,快點兒走。”女主人斥責道。
“確實不用上學,昨天老師說的。”長姐不顧媽媽的斥責再次說道。
這時,女主人也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了,將壁櫥里的日歷拿出來一看,果然發現上面用紅字標注著今天是節慶。不過主人似乎并不知道這點,所以還寫了請假條,專門給學校送去了。女主人也是個糊涂蟲,二話沒說就把信扔進了郵箱里。至于迷亭,他也沒有提到這點,不過不知他是故意的,還是也不知道的關系。因為這個新情況,有些驚訝的女主人只好對孩子們吩咐道:“既然這樣,那你們就在家玩兒吧,老實點兒。”說完就像平時那樣,拿出針線盒開始做起活兒來。
在此之后的三十分鐘里,家中并沒發生什么特別值得敘述的事,頗為平靜。不過后來,有客來訪,是個女學生,大約十七八歲的樣子,看起來頗為奇怪。她腳上穿著雙皮鞋,不過因為磨損,鞋跟都歪了。下身則穿著條紫色的裙褲,蓬松的頭發像算盤珠一樣。她從后門直接走了進來,連招呼都沒打一個。這位歲數不大的姑娘是主人的侄女,名叫雪江,名字十分好聽。據說,她就讀于女校,偶爾會在星期天來叔叔家拜訪。很多時候,她都會和主人爭辯一番,然后才離開。與她那好聽的名字相比,她的長相可要遜色得多,根本是張大眾臉,在街上一兩百米處隨便就能找到一個這種長相的。
她邁著大步,嘴里嚷著:“嬸嬸好!”就直接闖進客廳在針線盒旁坐了下去。
“啊?這么早就來了……”女主人說道。
“我從家里出來時才八點半,我尋思今天是節慶,應該早點兒來拜見您。”雪江小姐說道。
“哦,這樣啊。有事嗎?”女主人問道。
“能有什么事,只是來看看您,畢竟很長時間沒來過了,一會兒就走。”
“一會兒就走?那可不行,在這兒多玩會兒吧。你叔叔出門去了,一會兒就回來。”
“叔叔出門了?真是難得。”
“可不是,而且他今天是去警察局了,那可不是個一般的地方,古怪吧?”
“這是為何啊?”雪江小姐問道。
“我聽說,是因為今年春天的那個小偷被抓住了。”
“是讓叔叔去辨認嗎?這可夠煩人的。”
“那倒不是,他去的目的是認領被偷的東西。昨天,警察特地來讓他去認領回來的。”
“原來如此。如果不是這樣,想讓叔叔出門怕是不可能的了,對吧?一般情況下,他這時還沒醒呢。”
“你叔叔就是個大懶蟲,這點兒都聲名遠播了。每次叫他起床,他都得生會兒氣。他之前吩咐我,今早七點叫他起來。到了時間,我自當遵命去叫他,可誰知道,他把腦袋往被子里一縮,死活不出聲。我怕他遲到,又叫了他一次,結果他就躲在被子里含糊地答應了一聲。我可治不了他。”看來,對于早上的事,女主人依舊耿耿于懷。
“他是不是精神衰弱啊,要不怎么老睡覺呢?”雪江問道。
“什么?”對于“精神衰弱”這種詞兒,女主人似乎不大明白。
“他的脾氣真是暴躁,總是生氣。他這樣的人竟然也能當老師,真是不容易。”雪江驢唇不對馬嘴地答道。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聽說在學校,他可規矩了。”女主人說。
“哦,原來只是‘家門口的能耐’,那就更不成體統了。”
“這話怎么說?”
“怎么說?反正就是家門口的能耐。您細想一下,不就是這樣嗎?”
“除了發脾氣,他還總跟人對著干。你讓他往西,他就非往東;你讓他往東,他又非往西,就沒見過他那么頑固的人。”
“看看這脾性,簡直和牛差不多。在叔叔眼里,這可能是件有意思的事吧。如果想讓他幫你辦事,反著說就行了。最近,我想要買雨傘,希望他買給我。我就故意說不想要,結果他說:‘不要?不可能吧?’然后立即給我買了。”雪江小姐說道。
“喲,這個辦法好,以后我也這樣。”
“對,就得這樣,要不就吃虧了。”
“最近,有保險公司的向他推銷保險。人家花了一個小時來給他講買保險的種種好處,可誰知,他死活不買。這個家雖然孩子不少,有三個呢,但存款可不多。如果他能買點兒保險,我心里也踏實些。可是,你叔叔才不管這些呢,從不為我想想。”女主人抱怨道。
“可不是嘛,萬一出點兒意外,還不擔心死。”雪江說道,語氣頗為成熟,完全不符合她的年紀。
“不過,這兩人的對話倒是可笑。你叔叔頗為固執,一個勁兒地說:‘我承認投保的有必要,要不保險公司早破產了。不過,就我來說,還不必投保,畢竟我還活著呢。’”
“這話真是出自叔叔之口?”
“當然是出自他口了。然后,那個賣保險的說:‘雖然你還活著,不買保險也沒什么。不過,這能活多久可是誰也不敢保證的。雖然表面看來,人能活很久,然而事實上,生命是很脆弱的。沒準兒哪天就會出現什么意外。’聽了這話,你叔叔就反駁道:‘這都無妨,反正我已經決定不死了。’你聽聽這話,真是蠻不講理。”
“他決定不死了,這有什么用呢,該死還得死啊。我還決定考個好成績呢,不及格不還是不及格嘛。”
“那賣保險的也是這意思,他說:‘如果每個人能決定自己活多久,那豈不是所有人都長命百歲了嗎?’”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有道理吧?不過你叔叔可不承認。非得說什么‘我就是活得久,發誓不死’。”
“這話說得真古怪。”
“可不是嗎?再也沒有比這更古怪的了。他還說:‘如果我有錢,寧愿存在銀行里,也不買保險。’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他銀行里存錢了?”雪江小姐問道。
“存什么錢?在他眼里,只要自己死了,以后的事他可管不著了。”
“叔叔怎么這樣呢?真是讓人不放心。估計沒有哪個常來拜訪的人會像叔叔那樣吧?”
“可不是嗎?再沒有人和他一樣了,他可是獨一無二的。”
“你可以委托鈴木先生那樣的人勸勸叔叔,這方法不錯。鈴木先生那類人,比較沉穩。無論做什么事,都得心應手。”
“在我們家,你不知道吧?可是不太歡迎鈴木先生的。”
“真是的,什么事都和別人截然相反。那位呢?讓他幫幫忙不也行嗎?就是那個比較成熟的……”
“誰啊?八木先生?”
“對,對,就是他。”
“這個八木先生,你叔叔原本還挺佩服的。不過昨天,迷亭先生來拜訪,在他嘴里八木先生可不是個好人。所以,你叔叔可能不會像你說的那樣聽他的勸了。”
“八木先生是個很穩重的人,這是沒錯的。最近,他還在我們學校發表了演講呢。”
“你說的是八木先生?”
“當然啦。”
“他教你們?也是你們學校的老師?”
“那倒不是,他是在召開賢德婦女會時被專門請來演講的。”
“哦,這樣啊。他講得好嗎?”
“倒稱不上多好,不過他那個樣子倒挺讓人敬佩的。臉那么長,胡子也長,簡直和神仙差不多。”
“他都講了些什么啊?”女主人剛問完,原本在竹籬笆那兒玩兒的三個孩子就一起跑了進來,大概是聽見了雪江在客廳說話的聲音。
“哎呀,雪江姐姐,你來啦!”年紀稍大的兩個孩子喊道,聽起來頗為高興。
女主人將手里的活兒放到角落里說道:“別瞎喊了,好好在那兒坐著。你們雪江姐姐正在說事,有意思著呢。”
“說事?啥事啊?講故事嗎?我最愿意聽了。”珺子說道。
“講故事?是‘咔嚓咔嚓山’的故事嗎?”橙子問道。
“小丫頭也要講故事。”從兩個姐姐中間擠進來的小妹妹說道。不過,她說的意思并不是要聽故事,而是她也要講故事。
“哎喲!講故事?小丫頭又來了。”一個姐姐說道。
“先聽雪江姐姐講,一會兒你再講,聽話。”女主人哄著小丫頭說道。
不過,小丫頭可不管那么多,她叫道:“不嘛!呼呼!”聽起來頗為生氣。
“沒事,沒事,先讓小丫頭講吧。是什么故事呢?”選擇讓步的雪江問道。
“我要講小海(孩兒)小海(孩兒)你去南(哪兒)。”
“快接著講,真有意思。”
“偶(我)去地呂(里)鍋(割)麥。”
“看看這小家伙,懂得真多,了不得。”
“你挨(來)腫(總)搗亂。”
“哎呀,是‘來’,不是‘挨’。”珺子說道。
像往常那樣,小丫頭又是“呼呼”一聲,直接嚇退了姐姐。不過因為姐姐的打岔,她再也說不出來下文了。
“這就完了,小丫頭?”雪江問道。
“小丫頭以后別學放屁,撲哧撲哧。”
“你從哪兒學來的這些,真難聽。”
“女仆哪(那兒)。”
“這個阿三,真是的,教的都是什么啊。”女主人說道,一臉苦笑,然后繼續說道,“這回你講完了,該聽雪江姐姐講了,好好聽著。”這小家伙就像個暴君,平時調皮得很。不過此時,她似乎也同意先暫時不吭聲。
于是,雪江小姐接著講道:“八木先生是這樣說的,據說,以前在某個十字路口的中間曾有一座石頭地藏菩薩。那個地方非常繁華,整天車水馬龍的。所以,這座石像不免礙事了些。于是,周圍的人想把這石像往街邊挪挪,就在一起商量辦法。”
“這事是真的假的?”女主人問道。
“誰知道呢,在這點上,八木先生可沒給出確切的答案。就這樣,人們花了很長時間來商議。在這條街道上,有個人力氣非常大,他說道:‘讓我來吧,一定把它挪開。’然后就跑到十字路口那兒光著上半身挪起石像來。不過雖然他身上汗如雨下,但石像卻紋絲未動。”
“不愧是地藏菩薩的石像。”女主人說道。
“可不是嗎?那個人精疲力竭地回到家,然后就躺下了。街上的人再次開始商議,這次又有一人說道:‘看我的。’此人是這條街上有名的機靈鬼。然后,他拿著裝滿糕點的點心盒來到地藏菩薩面前,一邊拿著糕點在菩薩面前亂晃,一邊說道:‘快到這邊來。’在他眼里,估計認為就算是地藏菩薩,也無法抗拒美食的誘惑吧。所以,想用這些美味的糕點引他上鉤。不過那石像最后還是沒動。眼見此招不靈,那個機靈鬼又換了個方法。他拿出一個裝滿酒的葫蘆,另一手拿出個酒杯。然后又開始用酒來引誘地藏菩薩,嘴里說著:‘快過來,這酒可好喝了,難道你不想喝嗎?’就這樣,他足足逗弄了菩薩三個小時,但石像還是在原地。”
“地藏菩薩不餓嗎,雪江姐姐?”珺子問道。
“糕點啊,我也想要。”橙子說道。
“這兩種方法都不好使,眼見于此,那個機靈鬼又造出了一些假錢。然后又用這些假錢來引誘地藏菩薩,嘴里說:‘你肯定是想要錢吧,那就快過來。’然而無論他怎么折騰,地藏菩薩依舊紋絲未動,真是個固執的家伙。”
“這話說得沒錯,簡直和你叔叔一個樣。”女主人感嘆道。
“對,對,確實很像叔叔。據說,最后這個機靈鬼無計可施,只能放棄了。在此之后,又來了一人,此人頗愛說大話。他嚷道:‘大家別擔心,看我的吧。’他就這樣做了保證,似乎這并不是什么難事。”
“那這個人的結果如何?”
“可笑死了,最開始時,他找了一身警服穿上,然后又粘上了假胡子,跑到地藏菩薩面前說:‘快走,快走!再不走有你好果子吃。我可是警察,你必須聽我的。’就這樣,他不停地威脅地藏菩薩。不過就算冒充警察,在現代社會里,恐怕也沒多少威懾力吧?”
“確實如此,那地藏菩薩動了嗎?”女主人問道。
“他像叔叔那么固執,怎么可能動。”雪江說道。
“不過在面對警察時,你叔叔倒是很恭敬。”
“叔叔怕警察?真的?如果是真的,叔叔也就沒什么可怕的了。不過地藏菩薩倒是不畏懼警察,依舊紋絲未動。這下子,那個愛說大話的人勃然大怒,直接脫掉警服扔掉假胡子,換了一身有錢人的衣服。聽說,他的長相就和當今的巖琦男爵[98]差不多,想想就怪可笑的。”
“巖琦男爵?他長什么樣啊?”珺子問道。
“就是長了個大臉盤。然后,他就開始圍著地藏菩薩轉圈,只是在那兒來回走動,也不說話,嘴里還叼著根雪茄煙。”
“這是怎么回事?”珺子又問。
“他是想用煙把地藏菩薩熏走。”
“聽聽這個話,真夠有意思的,簡直和相聲差不多。那最后結果如何?走了嗎?”女主人問道。
“當然沒有,也不看看他的對手是誰,那可是地藏菩薩的石像。如果只是這些小伎倆,那也就算了。后來他更過分,竟然喬裝成王爺,想把地藏菩薩嚇走。”
“王爺?那時候有嗎?”
“誰知道,反正都是八木先生說的。他說那人真的喬裝成王爺了,雖然無禮,但還是做了。這樣一個愛說大話的人,竟然假扮王爺,簡直是大不敬。”
“他扮的是哪位王爺啊?”女主人問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扮了。不管哪位,大不敬是肯定的了。”
“這話沒錯。”女主人附和道。
“不過就算是扮成這樣,地藏菩薩依舊沒動。黔驢技窮的吹牛大王只得認輸,說道:‘這個地藏菩薩太厲害,我是沒辦法了。’”
“就該這樣。”
“可不是嘛!按道理來說,就是給他判刑也不為過。不過街上的那些人還是不甘心認輸,再次商議起來。可惜這次再沒人能想出辦法,一時間都不知所措起來。”
“這就結束了?”
“沒有,后來他們雇來一些人圍著地藏菩薩吵鬧,想逼他離開。這些人都是地痞流氓,分成早一班晚一班,不停地吵鬧。”
“這可太麻煩了。”女主人嘆息道。
“不過就算這樣,那個固執的地藏菩薩依舊沒有動。”雪江小姐接著說道。
“然后呢?”珺子問道,看起來頗為急切。
“然后時間一長,大家就受不了這種吵鬧。不過那些地痞流氓每天依舊照去不誤,而且還很高興,畢竟他們每天是有薪水的。”
“薪水?這是什么東西,雪江姐姐?”
“薪水就是錢。”
“哦,那他們要錢干嗎?”
“要錢……哈哈哈,橙子可真煩人。反正從那以后,他們每天都去吵鬧,沒有停止的時候。街上當時有個傻子,叫傻竹子。平時人們都不理睬他,他也啥都不懂。不過這一番折騰倒是被這傻子看在眼里了,他突然說道:‘有什么可折騰的?竟然連個地藏菩薩都弄不走,還說什么很多年都不行?真是可悲啊!’”
“這個人雖然傻,倒是挺厲害的。”
“確實如此,這個傻子很是厲害。他的話傳入大家耳中,大家同意讓他嘗試一下,反正也不吃虧。試試就試試,反正也沒指望他能成功。于是,他們和傻子一說,傻子立馬答應了。他先讓大家不要鬧騰,并且趕走了那些天天吵鬧的地痞流氓。然后,孤身一人,飄飄然地來到了地藏菩薩面前。”
“飄飄然?他和傻竹子什么關系?朋友嗎?雪江姐姐。”在這種緊要關頭,珺子突然問了個奇怪的問題。結果女主人和雪江都哄堂大笑起來。
“不是朋友關系。”
“哦,那是什么關系?”
“飄飄然是……怎么說呢,哎呀,這可不好說。”
“飄飄然就是不好說?”
“不是那么回事,飄飄然就是……”
“嗯?”對雪江的回答,珺子萬分期待。
“這么跟你說吧,多多良三坪先生,你認識吧?”
“嗯,認識。他給我們家送過山藥。”
“多多良先生那樣的人就是飄飄然。”
“多多良就是飄飄然?”
“嗯,就是那個意思。后來傻竹子將雙手交叉伸進袖子里,來到地藏菩薩面前說道:‘菩薩,街上的人希望你換個地方,你往街邊動動。’結果沒想到,聽了他的話,那菩薩竟答道:‘原來如此,你們早點說就好了。’說完就動了起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這個地藏菩薩,真夠奇怪的。”女主人感慨道。
“雖然故事講完了,不過演講才剛剛開始。”
“還沒完事?”
“沒有。八木先生接著說道:‘今天這個盛會是屬于婦女們的,我之所以先個大家講一個這樣的故事,也是有原因的。雖然有些無禮,但我還是想說,在做事時,很多婦女總是采用繞遠的方法,而不從正面應對。這是婦女們的弊病。當然,因為一些不良文明的傳播,有些明治時代的男子也和婦女差不多。所以,這樣一來,很多精力和勞動都被浪費掉了。偏偏在這些人眼中,這反倒成了種正確的方法,甚至很多人認為,身為紳士,就該如此。然而事實上,他們不過是些畸形兒,被文明的發展束縛住了。在這一點上,我們沒必要再浪費唇舌。不過剛才那個古代故事,希望各位婦女能夠牢記。一旦到了緊要時刻,在處事時,希望各位能夠直面問題,就像傻竹子那樣。如果每個人都能這樣做,人與人之間必然會減少很多紛爭。夫妻之間也好,婆媳之間也罷,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紛爭能被省掉。對一個人來說,心眼兒越多越不幸,會給你源源不斷地招來禍事。所以與男子相比,大多數婦女平均看來都要更悲慘,這都是因為心眼兒太多的關系。所以,還是請各位都向傻竹子學習吧!’八木先生的演講到此就結束了。”
“嘿,雪江小姐也想像傻竹子一樣嗎?”
“我可不想,當傻竹子有什么好?金田家的富子小姐聽到這些話,她可是大為光火,氣得直喊什么‘太無禮了。’”
“富子小姐?就是對面胡同那家的嗎?”
“對啊,這位小姐可摩登了。”雪江說道。
“她跟你是一個學校的?”女主人問道。
“那倒不是。她是來婦女會旁聽的,那身摩登的打扮真讓人吃驚。”
“長得如何?聽說很好看。”
“與她那自大的本事相比,長得很普通。不過就算是普通人,像她那樣化一下妝,估計也難看不到哪兒去吧。”
“這樣說來,只要你能像她似的那樣化化妝,豈不是要比她好看多了?”女主人說道。
“呀!我哪兒有您說的那么好?不過她太裝模作樣了,雖然家里有錢,但也……”
“裝模作樣倒也沒什么,反正家里有錢,怎么做都是好的。”女主人說道。
“這話倒是沒錯。不過在我眼里,她才應該向傻竹子學習學習呢,太目中無人了。最近,好像有個新體詩人送了她一本詩集,她正拿這事兒到處炫耀呢。”
“新體詩人?估計是東風先生吧。”女主人接茬兒說道。
“是他呀?真是沒事閑的。”
“可是東風先生很熱忱,在他眼里,這種事很正常。”女主人說道。
“正是因為這種人的存在,所以才遭殃呢。除此之外,還有件事也很有意思。她最近竟然收到了一封情書,不知道寫信人是誰。”
“誰能做那種事呢?真是煩人。”
“是誰不確定。”雪江小姐說道。
“署名呢?沒有嗎?”女主人追問道。
“有倒是有,不過是第一次聽說。而且那可是封長信,有六尺之長。信里說的話也頗為古怪,什么我像信徒崇拜神明那樣愛你,什么我非常驕傲地成為你祭壇上被宰殺的羊羔,無上榮耀。還有什么丘比特的箭插在我三角形的心臟上,用吹筒就能百分百地射中……”
“信里就是這么寫的?”女主人問道,語氣飽含懷疑。
“可不是嘛,是我三個朋友親眼所見的。”雪江說道。
“她這個人,竟把這種東西也拿出來炫耀,真是的。她還想和寒月先生結婚呢,這么一鬧騰,那還了得。”女主人說道。
“她才不在乎,反倒為此揚揚自得。等寒月先生再來拜訪叔叔,您就把這事和他說說,估計他還被蒙在鼓里呢。”雪江小姐說道。
“估計他是不知道,他每天光顧著去學校,把精力都放在磨玻璃球上了。”女主人說道。
“寒月先生真的要和金田小姐結婚,那也太悲慘了。”
“有什么悲慘的?這可是好事,娶一個那么有錢的夫人,以后是能當靠山的。”
“又是錢,嬸嬸,您總把錢掛在嘴邊可不太好。和錢相比,愛情不應該更重要嗎?這是結為夫妻的前提。”
“真是這樣嗎?那你呢,雪江小姐,以后想和誰結婚呢?”
“現在,這還是沒準兒的事呢。”針對結婚的事,雪江小姐和她的嬸嬸激烈地爭執著。一旁的珺子雖然不解其意,但一直在聽,此時突然說道:“我也想結婚。”珺子的這個愿望還真讓人嚇了一大跳。雖然雪江小姐年輕靚麗,值得憐憫,此時也不免呆住了。女主人倒是若無其事地笑著問道:“哦,你想嫁到哪兒去啊?”
“嫁到招魂社去,我就是這么想的。不過我不喜歡經過水道橋,正犯愁呢。”長女珺子答道。
這個回答如此有趣,完全讓人想不到,所以無話可說的女主人和雪江小姐都笑了起來。這時,二小姐橙子向姐姐說道:“招魂社?你也喜歡那兒嗎,姐姐?我也想嫁到那兒去。這樣吧,咱倆一起,怎么樣?什么?你不想?那就是算了。反正只要找個人力車,我自己也能去。”橙子說道。
“小丫頭也去。”這下好了,姐妹三個都嫁到招魂社去了。如果這愿望真能實現的話,對我家主人來說,這無疑是件好事,他可就輕松嘍。
這時,從門前傳來了車輪聲,阿三的招呼聲“老爺回來了”也跟著傳來。看來,是去日本堤警察局的主人回來了。車夫將一個大包裹遞給阿三,主人則直接來到了客廳,神態頗為從容。“喲!你在這兒啊!”他向雪江招呼道。與此同時,將手里的東西扔在了那個著名的地爐旁邊。光看外表,那東西似乎跟酒壺差不多。不過它似乎是件瓷器——迫不得已只能暫且這樣稱呼——樣子頗為奇怪,并非真的酒壺或花瓶。
“這個酒壺倒是奇怪,哪兒來的?警察局?”那個奇怪的瓷器倒在鋪席上,雪江小姐一邊扶起它,一邊向著叔叔問道。
“樣子如何?漂亮吧?”主人問道,看起來頗為自得。
“這還漂亮?沒看出來,您拿個油壺回來干什么?”雪江說道。
“油壺?你在那兒胡說什么,真是一點兒都不懂欣賞,討厭。”主人說道,語氣冷冰冰的。
“那到底是什么啊?”
“是個花瓶。”
“這也是花瓶?這么小的口,這么大的肚子。”
“這才是它有趣的地方。像這種高雅的東西,你就和你嬸嬸一樣,根本不會欣賞。真是煩人。”他一邊說一邊將“油壺”拿起來沖著拉門那兒有陽光的地方,開始仔細地欣賞。
“你說得對,我不懂欣賞高雅的東西。可是無論怎么說,我也不會從警察局帶個油壺回來。對吧,嬸嬸?”雪江小姐向女主人問道,一副不肯認輸的樣子。
不過可惜的是,女主人正在急切地檢查主人帶回來的東西,根本沒空理她。只聽她沖著主人嚷道:“喲!真是想不到,也不能小看這些小偷,竟然把東西都拆洗過了。嘿,你過來瞧啊!”
對于妻子的呼喚,主人毫不理睬。他的心思全在那個“油壺”上,正接著對雪江小姐說呢:“這‘油壺’可不是從警察局拿回來。我在那兒等著時,沒意思得緊,所以就跑出去散步了。這‘油壺’就是在我散步的時候弄來的,這可是個好寶貝,你欣賞不了也正常。”
“好寶貝?太夸張了。您散步時去哪兒了,叔叔?”
“還能去哪兒?就在日本堤那塊。我還去參觀了一下吉原妓院街,那地方倒是夠繁華。鐵制的大門,你見過嗎?估計沒有吧?”
“那種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只有那些下賤的女人才會待在吉原那兒,我可不想和她們有什么瓜葛。身為老師的您竟然也去那種地方,太嚇人了。對吧,嬸嬸?嬸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