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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我是貓 > 四

                “把這‘三絕’視為玩笑倒沒什么,可是你看看他夫人的那個鼻子,哎喲,真不知道是個什么玩意兒。你去過他家?那見過那個鼻子嗎?”

                “金田太太?這個人蠻會應酬的。”

                “什么啊!我是說她的鼻子,那個大鼻子。就是針對這個鼻子,我前幾日還作了個俳句呢。”

                “俳句?什么東西?”

                “俳句你都不懂?你也太無知了。”

                “對于文學,我可謂一竅不通,這和我平時太忙有很大關系。而且就算在以前,我也不大擅長附庸風雅。”

                “查理曼[59]的鼻子,你知道嗎?”主人問道。

                “不知道,我哪兒有那個閑心啊!”

                “那你知道威靈頓[60]有個外號叫‘鼻子’嗎?這是他部下給他起的。”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沒完沒了地‘鼻子,鼻子’呢?無論它是什么形狀,圓的也好,尖的也罷,有什么關系呢?”

                “當然有關系,帕斯卡爾[61],你知道嗎?”

                “你為什么總問我知不知道呢?我來這里可不是為了讓你考驗我。帕斯卡爾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說過一句話……”

                “哪句?”

                “女王克婁巴特拉的鼻子如果能夠變短,哪怕只是一點兒,這個世界都將產生非常大的變化。”

                “那又如何?”

                “因此,鼻子是不能輕視的。”

                “哦,我知道了,以后再不會看不起鼻子了。我們先不說這件事了吧,我今天拜訪你是因為有點兒事想請教。我想問,你的學生叫什么水島,嗯,水島什么來著,我給忘了。他常來拜訪你嗎?”鈴木先生問道。

                “水島寒月。”

                “對,就是寒月,水島寒月。我今天來你這兒就是想打聽他的事。”

                “又和結婚有關?”

                “差不多就是這事,今天,我拜訪金田……”

                “鼻子太太前幾天來過了。”

                “哦,這我知道,金田太太已經告訴我了。她說為了打聽消息,曾經來拜訪過你。不過最后倒是沒打聽出來什么,因為恰巧遇到了愛胡說八道的迷亭先生。”

                “這能怪得了誰呢,就怪她自己的那個鼻子。”

                “對你,她是沒有怪罪的。但是因為上次迷亭先生在場,所以有些不方便,她就沒有深入打聽。所以這次請我幫忙,希望我可以再來問問。在此之前,這樣的事我還真沒干過。不過這次,在男女雙方都愿意的情況下,我覺得從中牽個線也是好事。因此,就來叨擾了。”

                “勞您大駕。”主人答道,語氣頗為冷淡。不過他的心里卻因為“男女雙方”這句話毫無理由地一動,那種感覺就好像在炎熱的夏夜,袖口里忽然鉆進了一絲涼風。我家主人天生就是個固執的人,交際并非他所長,但是即便如此,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在對待那種冷漠無情的文明產物時,他卻截然不同。每次遇到事,他總是沖動生氣,心中不平,這就是明證。對于鼻子太太,他十分不滿,所以前幾天才會和她吵起來,但這并不代表他也討厭鼻子太太的女兒。至于金田先生,他實業家的身份已經注定了他不得主人喜歡,但這同樣和他的女兒沒什么關系。

                總而之,對于金田小姐,主人并沒有什么好惡之情。不過對主人來說,他和寒月先生的關系則十分親密,寒月先生不僅是主人的學生,甚至稱為弟弟也不過分。如果這男女雙方真像鈴木說得那樣互相傾慕,那么間接阻攔則不是君子所為。主人覺得自己也算是君子之列的人。但問題的關鍵在于兩人是否真的互相傾慕呢?只要弄清楚這件事,他的態度才能改變。

                “嫁給寒月?那小姐真是這樣想的嗎?最重要的就是這位小姐的想法,金田、鼻子什么的倒是次要。”主人問道。

                “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嗯……應該是這樣想的吧。”鈴木先生答道,聽起來頗為含糊。按照他原本的計劃,只要幫金田先生打聽一下水島寒月的情況就可以了。至于金田小姐的意愿,他并沒有弄明白。所以就算鈴木先生平時經于世故,面對主人的問題,一時間也有些尷尬。

                “你這話可說的不明白,什么就‘應該是這樣’?”無論任何事,主人總是善于給其正面一擊。

                “怨我,怨我,是我沒說明白。在那方面,金田小姐確實有這種意思。例如她經常說寒月先生的壞話,這是金田太太告訴我的。”

                “金田小姐?”

                “對。”

                “她說寒月的壞話?那真是太不像話了。而且,這不也說明她對寒月沒什么意思嗎?”

                “也不能這么說。在這個世界上,什么奇怪的事沒有?面對自己傾慕之人時,也有人會刻意說對方壞話。”

                “還有這樣的糊涂蟲?”對于這番對人情世故洞察入微的事,主人竟然沒有任何感受。

                “在這個世界上,無奈這種糊涂蟲還不少呢。在金田太太眼中,她女兒必定是傾慕寒月先生的,否則也不會常以什么迷糊的冬瓜頭這類壞話來說他了。”

                這種解釋無疑非常不可思議,這讓主人驚訝不止。他甚至睜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鈴木先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此時鈴木先生似有所感:“但看看他那個樣子,這事情怕是要糟了。”于是,他連忙轉移話題,向主人能懂的那方面靠攏。

                “事實其實很明顯,苦沙彌,你只要想想就知道了。金田小姐不禁長得漂亮,家里還有錢,想和她結婚的人可多得是。可你再看看寒月先生,雖然也還好,但是在身份,嗯,更確切地說是在財產上,到底是配不上人家的。而且事實證明,金田小姐對于寒月先生確實有傾慕之情,否則她父母又怎么會特意請我代為打探呢?這可以說是為自己的女兒費盡了心力。”為了勸服主人,鈴木先生真是講了好一番大的道理。而且此時,他大概也不必太擔心了,因為主人似乎已經有所松動。不過他覺得,假如只是在這種地方兜圈子的話,主人可能會來個出其不意。所以,為了盡早完成自己的任務,他決定一鼓作氣。

                “這件事的情況就像我所說的那樣,對于金錢財產,對方并不甚在意。但人家也說,希望寒月能有個資格,或者更確切地說是能有個頭銜,例如博士之類的,這樣就可以答應讓他和金田小姐成婚。嗯,你也別誤會,也不是說非得這樣才能成親。前幾天因為愛瞎扯的迷亭先生在場,所以金田太太也沒能說什么。當然,這都怨迷亭,和你沒關系。甚至在金田太太眼中,你是個好人,非常耿直。而且金田家認為,在面對外界時,一個當上了博士的寒月先生總是能讓大家臉上有光的。你覺得如何?水島寒月最近有可能當上博士嗎?他的博士論文有戲嗎?當然,對金田先生來說,無論他是什么頭銜,博士也好,學士也罷,都是沒什么關系的。可是對外界來說,總是要麻煩一些,還是博士比較光彩。”

                對方似乎確實有理由要求寒月當上博士,鈴木先生的話很有說服力。既然有理,那按照對方的要求做也就沒什么了。可見,主人的鼻子已經被鈴木先生牽住了,是生是死,只能任由人家發落。由此可見,主人誠如他們所,不但天真,而且耿直。

                “如果是這樣,下次我會勸寒月寫博士論文的。但是不管怎么說,我必須先確認一下,他是否真的想和金田小姐成婚。”

                “你要確認一下?我覺得為了避免讓事情變糟,你最好別直接去問。應該在平常的聊天中私下試探他,這是最簡單的方法。”

                “私下試探?”

                “對,就是這種方法。不過這么說也不合適,因為就算你不故意為之,在平時的聊天中了解一些情況也很容易。”

                “那是你吧,我可做不來。我一定得直接問清楚了。”

                “做不到也不需勉強,但我認為像迷亭先生那樣搗亂可是不對的,不能總是從中阻攔,胡說八道。不管怎么說,在這種事情上,不勸人家也沒什么,但到底應該由當事人自己拿主意。所以,等下次寒月先生來拜訪時,千萬不要從中作梗。當然,這是指迷亭先生,和你沒關系。任何事只要經過了他的嘴,最后都不會有個好結果。”就這樣,迷亭代替了主人,被鈴木先生大說了一通。不過俗話說“說誰誰到”,迷亭先生此時就像春風一樣從后面悄然而至。

                “看來今天是有貴客臨門了,與平日相比,這桌子上的點心都高級了。可見,以后得隔個十年才好來苦沙彌家拜訪一趟。否則像我這種常客,哪里還引得起主人的重視呢?”迷亭一邊說著,一邊將從藤村食品店買的羊羹塞入嘴中。鈴木先生坐在那里,樣子頗不自然。主人也只是看著,臉上笑瞇瞇的。至于迷亭先生,嘴里忙個不停。我當時在走廊里看到的這一幕,心里想,這一轉眼的景象都稱得上是啞劇了。這出啞劇就和佛家的無語問答一樣,都是單純地傳遞心中的感應。這個景象雖然很快就消失了,但依然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不在外漂泊了?我還以為你打算這樣一輩子呢。誰承想,轉著轉著,你就又回來了。看樣子人還是得多活幾天,沒準兒什么時候就會被意外的好運砸中了。”迷亭對待鈴木先生的態度與對待主人沒什么區別,同樣的毫不客氣。雖然兩人以前是一起吃飯的老朋友,但中間畢竟間隔了十年,有些陌生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可是在迷亭身上,這種陌生的味道是絕對不會存在的。也許他是真厲害,也可能只是個傻子,真是讓人無法確認。

                “我應該還沒你說的那么不幸。”鈴木先生答道,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同時他擺弄起了自己的金表鏈,似乎有些神經過敏,看來他并不是真的從容。

                “嘿,你坐過電車嗎?”突然,主人向鈴木先生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今天我來這里拜訪應該不是為了讓大家譏諷我。雖然我漂泊異地,但不可能……‘市鐵’六十股股票的所有人就是我,別把我看輕了。”

                “你確實夠厲害的。如果我的股票沒有被蟲子蛀掉,應該能有八百八十八又零半股。可惜除了半股,剩下的都被蟲子毀了。如果你能回來得早一些,我就可以把那時還沒有被蟲子蛀壞的十股送給你,可惜你回來得太晚了。”

                “你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歡瞎扯。不過拋開玩笑不說,每年,那種股票都在上漲。如果你真有的話,那就賺了。”

                “對,只要能持有一千年,就算是半股也能賺出三間倉房來呢。在這方面,我們二人都是現在社會的天才,腦袋是絕對好使的。但是苦沙彌在這方面就不行了,他在股票面前,估計除了大蘿卜的兄弟們,就再也想不到別的了。”迷亭一邊說,一邊看著主人,同時又拿起了一塊羊羹。迷亭的好食欲顯然也影響了主人,他也開始去點心盤里拿點心。

                “股票嘛,我倒不太在意。我心里想的是,希望曾呂琦能坐坐電車,一次也好。”主人說道,同時惆悵地看著羊羹上他他自己咬出來的牙印。

                “曾呂琦?讓他坐電車?那除了去品川,估計他也去不了別的地方了。與之相比,他還是更適合做他的天然居士,并且在離世后,被人刻在腌菜用的石頭上。”迷亭說道。

                “曾呂琦死了,這可真是一件憾事,要知道他可有個很聰明的頭腦,真可惜呀!”鈴木先生說道。

                “他確實有個聰明的頭腦。不過在做飯時,這個頭腦就罷工了。每回該他做飯時,我總是去外面湊合著吃碗蕎麥面,回回都是這樣。”迷亭接著說道。

                “你說得對,我也吃不下他做的飯,不但煳鍋還不熟。而且,菜也好不到哪兒去,總是吃生豆腐,那根本就沒法兒吃。”這些被塵封在記憶中的不滿雖然已經過去十年了,但此時又被鈴木先生喚醒了。

                “那時,苦沙彌和曾呂琦就很要好。每天晚上,兩人常去外面喝小豆粥。結果報應卻來得這樣快,現在苦沙彌終于成了個胃病患者。不過按理說,先離世的應該是苦沙彌先生才對,誰讓與曾呂琦相比,他喝的小豆粥更多呢?”迷亭說道。

                “你這是什么道理?拋開我的小豆粥不論,你那時又好到哪里去?每天晚上,你總是拿著竹劍去后面墳地亂打墓碑,還美其名曰是運動。結果怎么樣?被和尚捉住教訓了一頓。”不甘示弱的主人也開始揭迷亭的短兒。

                “哈哈哈,確有其事。我還記得那和尚好像說過不能拍打死者頭部,否則他會睡不著的。不過,同這位鈴木大將相比,我那時可就不夠瞧了。我拍打時用的不過是竹劍,可這家伙卻能在角力時掀倒石塔。而且不止一個,大小一共三個。”迷亭說道。

                “可不是嗎?而且把那和尚惹生氣了,這可真是個麻煩事。我不扶起來都不行,我原想雇幾個大力士來,結果他非得讓我自己扶,說什么遵循我佛旨意,為自己贖罪。”鈴木說道。

                “看看你當時的打扮,真是丑死了。身上裹著粗棉布襯衫,下身裹一個兜襠布,在下過雨的水洼里吭吭唧唧地使勁抬石塔。”

                “你還記得你那時候干啥了不?竟然在若無其事地畫我,簡直是太可惡了。一般情況下,我很少生氣,可那時我卻認為你太無禮了。那時你說了什么還記得嗎?我可是不會忘的。”

                “我哪里還記得住,這都過了十幾年啦。但是,我倒還記得那石塔上所刻著的字,是什么‘桂泉苑黃鶴居士,永安五年正月’。那可真是一座古樸雅致的石塔。那石塔是哥特式風格的,與美學原理有著完美的融合。我搬家的時候甚至想把它偷出來。”迷亭先生說起了自己的美學,顯然有些跑題了。

                “別的先不管,就說說你當時所說的話。我記得你是這么說的:‘我要通過畫畫的方式把世界上所有有趣的事都記錄下來,好為我以后的美學事業做參考。你根本就不應該和我提什么私人感情,什么同情、憐憫,這些都沒意義,因為我將所有心力都傾注在了學問上。’在當時的我看來,你說得那么輕松,實在是太無情了,所以我用污泥遍布的手撕爛了你的圖畫本。”鈴木先生說道。

                “就是從那次摧殘開始,我原本前途無量的繪畫才能就再也振作不起來了。因為你斷送了我的前途,我甚至對你心懷怨恨。”迷亭說道。

                “你還怨恨我,真是胡說八道,我怨恨你還差不多。”鈴木說道。

                “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迷亭才開始喜歡胡扯的。”吃完羊羹的主人也加入到了兩人的話題中,他接著說道,“說到諾,迷亭就從沒有實踐過。而且總是在別人斥責他時找各種借口,就是不認錯。例如,他曾在寺廟的百日紅綻放時做出承諾,說自己要趕在花兒枯萎之前寫出一本大作,叫什么‘美學概述’?即便是當時,我也深表懷疑,于是說:‘你能寫出來就怪了。’但迷亭卻說:‘你不能這么草率地就否決我,事實上,我有非常堅毅的心志。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們可以賭一下。’于是我們真的打了個賭,賭注好像是去神田的西餐館請客。雖然在我眼里,他是絕對寫不出來的,但是由于我沒錢請客,所以心里不免還是有點兒擔心。不過這家伙也沒辜負我的希望,果然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二十天后他依然一個字都沒有寫出來。后來,所有的百日紅都枯萎了,寫作這事也早被他拋諸腦后了。于是,我開始要求他履行賭注,但是他根本不理我這茬兒,就好像沒有這回事一樣。”

                “他又找各種借口了吧?他一定會這么干的。”鈴木先生插嘴道。

                “可不是嗎?這家伙的臉皮厚著呢。他說:‘我是絕不會請你的。雖然在其他方面,我并沒什么突出之處,但是在意志上,與各位相比,我是絕不會甘居人后的。’看這話說得多固執。”主人說道。

                “真是這樣嗎?而且一個字都沒寫?”迷亭自己也疑惑起來。

                “我難道還騙你不成?你原話是這樣的:‘在意志方面,與其他人相比,我絕不遜色。但是在記憶力方面,我就比別人差得多了。這真可惜。因此可以說,我是以很強的意志力來向你承諾會寫出《美學概述》的,不過遺憾的是,由于我這糟糕的記憶力,這事在向你承諾完的第二天就被我遺忘了。所以,我根本沒必要請你吃西餐,因為這諾沒有履行的罪責不在于意志力,而在于記憶力。’聽聽你說的話,真是夠蠻橫的了。”

                “這倒確實是迷亭的風格,真有意思。”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鈴木先生覺得如此有趣。不過從中不難看出,他這人還真是聰明,要知道剛才迷亭先生還未來時,他說話可不是這種語氣。

                “有意思嗎?我可不這么覺得。”似乎還在生氣的主人說道。

                “這事是挺抱歉的,不過我不是也正在想辦法補償嗎?要不然怎么會到處去尋找孔雀舌呢,花費大量的錢財不說,還得到處去大肆宣揚。所以,你就不要生氣了,耐心地等著吧。不過說到寫書,今天我給你們帶來了一個消息,確實是件稀罕事兒。”

                “你的話可不能信,哪次你來不是這樣說的,你的稀罕事兒也太多了。”主人說道。

                “我這次可一點兒沒瞎說,這可是一件真正的稀罕事兒。寒月先生已經在草擬博士論文了,這事你們知道嗎?他這個人啊,很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沒想到,他也會花費力氣去寫什么博士論文。可見,他也是貪慕虛榮的,你說好不好笑?那個鼻子太太沒準兒此時正做著美夢呢,正夢見寒月馬上就要當上橡子博士了,所以最好去把這個消息告訴她。”

                迷亭提起了寒月先生,鈴木一聽這事就暗自給主人使眼色,意思是:“寒月的事可不能透露出去。”不過他這眼色并沒引起主人的關注。在之前主人和鈴木先生的談話中,對于鈴木的勸說,他心里除了對金田小姐的同情外,就再也沒別的了。可是此時,聽迷亭又提起了鼻子太太,那次吵架的事就再次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這事固然可笑,但那鼻子太太也著實可惡。可是不管怎么說,寒月先生開始寫博士論文到底是件好事。這個消息確實像迷亭說的那樣是個稀罕事兒,而且這個稀罕事兒還是個讓人高興的好消息。寒月如果能當上博士,這真是一件大好事,至于他是否會和金田小姐成婚,反倒無足輕重了。就像是如果一個雕刻得很差勁如主人這樣的的木像,那就算扔在雕刻店的角落里讓蟲蛀也沒什么緊要的。可是寒月先生不同,他是件精細雕刻的藝術品,所以如果能夠早日穿上金裝面世,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寫論文?他真這么干了?”主人問道,對于鈴木的眼神,完全沒有任何回應。

                “我說的話就那么不可信嗎?這當然是真的,不過我不大肯定他的論文題目,可能是‘橡子’,也可能是‘吊頸力學’。但是不管怎么說,只要是他寫的,震一震那個鼻子太太還是不成問題的。”迷亭答道。

                迷亭總是以“鼻子太太”來稱呼金田夫人,每當此時,鈴木先生的神色就有些忐忑。不過對于這一點,迷亭顯然不會放在心上。他已經自顧自地說道:“自上次后我對鼻子的研究就沒有停止過。在《項狄傳》[62]一書中,我最近又發現了一段和鼻子有關的論述。如果斯特恩能看到金田太太的鼻子,一定會給他很大靈感。不過遺憾的是,這事無法實現了,否則金田太太的鼻子一定會流芳萬世的,這樣埋沒了著實可惜啊。我決定等她下次來時給她素描,以便于在美學上讓自己有個參考。”迷亭又開始夸夸其談。

                “不過據說那位小姐很想和寒月先生成婚呢。”鈴木先生剛才說的話,又被主人復述了一遍。在這期間,鈴木不停地給主人使眼色,意思是“這會把事情弄糟的”。不過不管他怎么弄,都沒引起主人的注意,主人此時就像個不導電的絕緣體似的。

                “真是沒想到,那種人的女兒也知道傾慕,這可真奇妙。不過就算是傾慕之情,估計也不會厲害到哪兒去,這傾慕可能還趕不上鼻尖兒大呢。”迷亭說道。

                “不管這傾慕之情有多大,最重要的是寒月的意愿,只要他愿意和她結婚,這就行了。”主人說道。

                “真奇怪,今天你的話怎么和前幾日截然相反了呢,你不是持反對態度的嗎?怎么今天反倒松口了呢?還說什么只要寒月愿意就行。”迷亭說道。

                “也不是松口了,我不會松的,但是……”主人說道。

                “你這表現可不對勁兒。不過鈴木,你也算是末流的實業家之一。因此為供參考,我得向你進獻一。就說金田先生那種人,他的女兒也想高攀水島寒月嗎?要知道寒月可是有才之士,所以這種婚姻太不對等了,簡直就是將一副破馬鞍掛在了一匹駿馬上。對于這種事,我們當然不能保持沉默,這是一個朋友應盡的義務。你是個實業家,但是你也必須承認這一點。”迷亭說道。

                “真不錯,你還是這樣能說。真是厲害,和十年前相比,你的能耐一點兒也沒退步。”鈴木先生說道,他這明顯是企圖用轉移話題的方式把這事糊弄過去。

                “我很厲害?這你倒說對了。不過我的博學多才可不止這一點,我還可以給你舉個例子。例如我知道古代的希臘人對體育非常重視,無論是哪種競技,他們都會準備厚重的獎賞,想方設法地給予獎勵。但是只有在學問方面,他們沒有設立任何獎賞,這著實是個令人既奇怪又疑惑的問題。直到今天也沒找到答案。”

                “確實是夠古怪的了。”鈴木先生附和道。

                “不過就在兩三天前,這個答案卻在我研究美學的過程中發現了。這么多年以來,我一直對此事疑惑不解,但是最近卻讓我恍然大悟,就好像油漆桶突然被打破了一樣。這感覺真是讓我激動萬分。”在說這番話時,迷亭先生總是使用這些過分夸張的詞句。雖然一直以來,交際應酬都是鈴木先生的強項,但此時聽見迷亭先生的話,他也不禁覺得難以應對。至于主人,他的表情好像在說:“又開始胡說八道了。”然后就沉默地低著頭用象牙筷子敲打果盤邊緣。

                迷亭接著解釋道:“我們的疑惑一直沉淪在黑暗的懸崖底,可是現在卻被人解救出來了,你知道是誰解答了這一矛盾的問題嗎?就是被稱為人類文化史上首位學者的亞里士多德,他既是逍遙派始祖,又是希臘哲學家。你真應該好好聽聽,別再敲那盤子了。對希臘人來說,在競技中,與他們表演的技藝相比,他們得到的賞賜要更加珍貴。所以,這種賞賜才有其獎勵和表彰的作用。那在學問方面又該怎么樣呢?如果想在這方面給予獎賞,那這東西必然要比學問更珍貴。可是在這個世界上,有什么東西的珍貴程度能跟學問相媲美呢?這種東西當然不存在。可是如果給予的獎賞是不匹配的,那學問的尊嚴就被損害了。所以,他們企圖將整箱的金箔堆砌起來,形成一個奧林匹克山,以及傾盡克利薩斯的錢財,盡量去匹配學問應得的獎賞。可是不管怎樣做,學問的珍貴都是無可匹敵的,任何財富都不行。最后他們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只能放棄這種想法,什么獎賞都沒有。可見,在學問面前,任何金銀錢財都要遜色得多,這你能理解吧?

                “因此,可以說面對眼前之事時,這個道理同樣適用。所以,金田先生又算個什么玩意兒呢,不過是張長著鼻子、眼睛的鈔票罷了。或者更準確一點兒說,就是一張會動的票子。至于他的女兒,再厲害又能怎樣,頂多是一張會動的支票罷了。可是我們再來看看寒月,他從最高學府以第一的名次畢業,這是多大的榮耀啊。不僅如此,就算在畢業后,他也依然勤勉好學。在他的禮服外褂上有個絲穗,那是他祖上經歷過長州藩戰爭的標志。他沒日沒夜地刻苦鉆研,對橡子的安穩性問題做出貢獻。除此之外,他并沒有就此滿足,在最近還計劃發表一篇論文,這篇論文甚至有可能連開爾文[63]都不能與之匹敵。雖然,他曾在吾妻橋上投河未遂,但對于一個熱血青年來說,這種沖動的行為也并沒什么值得奇怪的,對他的學者身份,并不能構成太大影響。如果要用迷亭特有的風格對寒月進行評價,我會說他是個移動的圖書館,是一顆用學問制造而成的28厘米大炸彈。一旦時機成熟,這顆炸彈就會在學術界掀起軒然大波。不信你可以拭目以待,這顆炸彈早晚會炸的……”迷亭說到這兒就停了,似乎他有一瞬間忘了身為迷亭常用的形容詞了。看來,這腔論調可能會沒個精彩的結局,不過他馬上又接著說道:“那些會動的支票早晚會化為塵土,就算再多也是如此。所以我才認為,這樣的女人絕對配不上寒月先生。我絕不會支持這種做法,就好像在萬獸之中,將一頭貪婪的豬匹配了給最聰明的大象。苦沙彌,你覺得是這個道理不?”對于他這一番論,主人并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依舊在自顧自地敲著果盤。

                至于鈴木先生,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不過最后他還是不得不答道:“這也是說不準的事。”在此之前,他已經說了很多迷亭的壞話,而主人又是個對什么都不甚在意的人。所以如果他此時再說些什么話,主人不定會揭他什么老底呢。因此為了避免再生事端,將迷亭的話模糊地敷衍過去,這就是最好的辦法了。鈴木先生這個人可謂十分機智。他非常明白在現代這個社會對于一些不必要的爭端能避則避。只有在封建時代,才會產生那種毫無意義的爭端。實踐才是人活一世的目的,逞口舌之利沒有任何好處。如果事情能如愿以償地順利進行,那就達到目的了。如果在這過程中,還不需要什么辛苦勞動和吵鬧爭斗,那就再好不過了。畢業之后,鈴木先生正是依靠這種想法,才取得了成功,才戴上了金表,才幫助金田夫婦來說服苦沙彌。可是出人意料的是,眼看此事就要成功之際,迷亭卻突然闖了進來。這家伙十分肆意妄為,常常打破常規,他的心理活動顯然有異于常人。因此面對他弄出來的這種場面,一時間,鈴木先生有些不知所措。是明治紳士發明了上述那種想法,而鈴木滕十郎先生則是這種想法忠實的實踐者。可是現在,也是鈴木滕十郎先生,在面對這種想法時,感到左右為難。

                “你之所以能若無其事地說‘這也說不準’,是因為對于現實的情況,你根本不了解。就說這么幾個字,你是在故作清高嗎?如果你能親眼看見當時的情況,就是前幾日鼻子太太來拜訪時的情況,就算你再推崇實業家,你也肯定忍受不了。那次,你和鼻子太太爭吵了,對吧,苦沙彌?”迷亭先生說道。

                “不過在她眼里,印象更糟的好像是你。”

                “哈哈哈,你倒挺自信。不過可能也正因為這樣,所以在被學生和其他老師譏諷為savagetee后,你還能若無其事地繼續去教書吧。我實在對你敬佩至極,雖然在我眼里,單就意志方面,我不輸于任何人。可是若論起臉皮的厚度,我是絕對趕不上你的。”

                “不就是被學生、老師們當作背后談資嗎?這也沒什么。圣伯夫[64]是個評論家,可謂獨一無二了。可是當他在巴黎大學講課時,依然不招學生喜愛。甚至在每次外出時,他還要將匕首藏于懷中,以便應對那些突如其來的攻擊。布倫迪埃[65]在巴黎大學抨擊左拉[66]時……”

                “人家都是大學老師,你也是嗎?你撐死是個中學老師,還是專教英語課本的。為了給自己辯解,你還把那些著名的文學評論家們搬出來了,這就好像小魚拿自己和大鯨魚相比,這不更讓人家笑話你嗎?”

                “住口,你知道什么,無論是圣伯夫,還是我,我們的身份都是學者。”

                “你這說法倒是高明。不過你還是別學他那樣把匕首藏在懷里了,這可不是兒戲。不過藏一把小刀還是可以的,誰讓你只是個教英語的中學老師呢,和人家那藏匕首的大學老師是不能比的。不過到底是把刀,危險性還是有的,所以你應該去廟會上買把玩具槍。這個方法著實不錯,肯定受人青睞。對吧,鈴木?”

                經過迷亭這一打岔,話題可算是不再圍繞著金田家的事了,放心下來的鈴木先生說道:“和以前相比,真是沒什么變化。都過十年了,能和各位再這樣閑扯一通真是舒服。這次重逢似乎讓我走出了狹隘的胡同,突然就來到了遼闊的原野上。和我們那些人說話時,哪敢有絲毫大意呢,必須得處處小心,既緊張又辛苦,真是煩人啊。像剛才那種談話真不錯,既輕松又悠閑。和學生時代的老朋友們聊天真不錯,一點兒約束都沒有。而且今天還恰巧碰上了迷亭,真是意外之喜。不過恕我還有些事,不能再奉陪了。”鈴木先生說道。

                “我和你一起走吧,我還得去‘表演矯風會’呢,就在日本橋那兒。”迷亭說道。

                “這機會可難得,咱倆正好一起走走。”鈴木先生附和道。

                兩人說完就一起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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