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深秋入冬,登聞鼓曾被敲響過三回,分涉兩案,頭一樁是陜西的稅糧貪墨案,后一樁是山西的行宮修筑案,此兩案都由都察院接手,其中,副都御史錢月牽主審貪墨案,僉都御史蘇晉主審行宮案。
至年關節前,山西行宮修筑案已審結,其中涉案人員工部左右侍郎,山西布政使等均已伏誅,三王朱稽佑在年關宴行刺后,被貶為庶人。
而陜西的稅糧貪墨案卻遲遲未有消息。
蘇晉記得,去年她巡按歸來,曾受監察御史脩所托,去城東魚裊巷茶商馮夢平府邸探查此案究竟,當時她還在馮府遇上了來渾水摸魚的沈奚。
沈奚與蘇晉提過,陜西稅糧貪墨案其實正是戶部尚書錢之渙與右侍郎杜楨所為,所斂錢財全都進了七王朱沢微的荷包,而這個姓馮的茶商,八成就是為這幾尊大佛銷贓的,抓到他,就能抓住七王與錢之渙貪墨的實證。
當日夜里,蘇晉與沈奚連蒙帶騙把馮夢平堵在了馮府,令京師衙門的衙差一舉擒獲。蘇晉原想跟柳朝明自請審查稅糧貪墨案的,誰知隔一日,京師衙門將馮夢平送來都察院后,柳朝明卻以行事沖動為由斥責于她,將貪墨案交由錢三兒主審,轉而將行宮案塞給了她。
蘇晉想到這里,心中已是疑云叢生,卻猶自凝然道:“陜西道稅糧貪墨案是由錢大人主審的,錢大人他——”
他這幾日不是去廟里燒香念經,要等十五開朝后才回來么?
可蘇晉卻沒把這后半句說出口。
錢三兒的話,自己就該信么?他年紀輕輕已官拜副都御史,在這勢力林立的深宮,他究竟是誰的人,自己到底清楚么?
她驀地想到這位都察院的三品御史錢月牽也是姓錢的,他正是已亡故的羽林衛副指揮史錢煜的三弟,是已致仕的戶部尚書錢之渙的第三子。
昔日宮前殿之局一下子涌入蘇晉的腦海。
錢煜之所以被誣蔑□□璃美人,是因為在他身上搜到了璃美人平日所用的簪花。
蘇晉知道錢煜是被冤死的,當時她還在奇怪,憑錢煜的身份,究竟有誰接觸到他平日的用度,將一朵簪花神不知鬼不覺藏入他衣衫內呢?乃至于后來錢之渙致仕,她也曾困惑,到底有誰有這樣通天徹地的本事,讓官拜尚書的錢之渙趕在這個緊要關口,說致仕就致仕呢?
現在看來,此人并不需要有多大的神通,這位姓錢名絮的,手握貪墨案實證的都察院副都御史就可以做到——是他將簪花藏入了錢煜的衣衫內,是他拿著貪墨案的罪證逼迫錢之渙致仕,也逼著錢之渙誣蔑沈拓為同盟,拉了沈府下水。
蘇晉知道錢三兒身世飄零,雖是重臣之子兒時過得還不如一個下人,卻憑著一身努力與才干,不及弱冠便自立門戶,在這洶洶危局竟也闖出自己一番天地。
可是,究竟是什么讓她忽略了這樣一個能在宮前殿之局,在錢之渙致仕上起的關鍵作用的人物呢?
是錢月牽天生一雙月牙眼,從來笑臉迎人嗎?
還是她對這個都察院,對柳朝明以及以柳朝明馬首是瞻的錢月牽都太過信任?
蘇晉終于知道初七當日,在她提議去找錢三兒拿稅糧貪墨案的實證,為沈拓,為沈府洗冤時,沈奚為何婉拒了她。
恐怕他早已猜到誣蔑沈府的罪證正是出自都察院,出自錢月牽之手,否則的話,朱沢微就算再勢大,怎么會有底氣扣留一個刑部尚書?
而錢三兒大概根本沒有去什么廟里,他只是對蘇晉避而不見罷了。
那一句“錢大人近日干了樁缺德事,去燒香念佛”,也是專程說給她蘇時雨聽的。
也是,篡改罪證誣蔑沈府,真是缺德大發了。
一念及此,蘇晉掉頭就往軒轅臺趕去,可方走了幾步又折回來,急聲問道:“那旨意上可有說是什么罪名?”
吳主事道:“小沈大人是包庇罪。”
“沈尚書呢?”
“刑部沈尚書與戶部錢尚書都是貪墨罪,判處的是流放,正午過后已由都察院脩御史帶衙差押解出承天門了。”
蘇晉真是氣昏了頭:“笞、杖、徒、流、死(注),沈青樾既是包庇,便未行貪墨,為何竟要杖八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