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03
林水程將日記本翻到最后一頁,看見封皮里小心翼翼地壓著一張老舊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剛生出來的嬰兒,丑巴巴的一團擠在保溫箱里,照片右下角用黑色原子筆寫了潦草的幾個字:“2311秋,林水程。”
這一串字跡和日記本上的字跡是相符的,照片再翻過來,后面又有另一個字體潦草寫著編號:第704號樣本。
繼續往下翻,還有更多潦草歪扭的片段。他也從中找到了這本日記主人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王懷悅。
這三個字曾被寫入他的檔案中,但是他自己甚至不知情,也毫無印象。聯盟公安給出的評價,短短幾個字已經概括:涉毒人員,去向不詳。
而他從小到大在街坊鄰里聽到的說法,是她拋棄了兩個孩子,跟別人一起走了。
他記事晚,亦對此毫無印象。
如今這一切驟然展開在他眼前,林水程甚至有一瞬間反應不過來。這是如此遙遠而陌生的詞匯。
——她是他的媽媽。
林水程垂下眼,指尖有些顫抖。
他逐字逐句讀著那些潦草的片段——穿插在大片的詩詞中,細如蚊蚋的痛苦而扭曲的字體。
為什么這種藥沒有效果,他們說我馬上可以恢復了,可為什么這種藥沒有效果,手術后也會變成這樣嗎?
今天晚上又夢到你了,你穿著警服,站在院子里,問我為什么不回來,對不起,對不起。天知道我多想回到你們身邊,等等我。我很快就能好的,等等我。
曾經不止一次想讓那群人去死,但是有什么辦法;我在逐漸失常,我快不認識自己了,為什么偏偏是我發生這種事,為什么偏偏是我們,我做錯了什么嗎?
無數的、支離破碎的囈語和發泄,他仿佛能同時感知到女人帶著神經質的筆畫寫下這些字的崩潰和失落。
日記分成兩個部分,中間有一大片空白,日期最初停留在林水程出生的那一年,兩年后,筆跡重新出現,開始紀錄。
只是這一次的記錄中,已經沒有了癲狂的崩亂,而只剩下無限的絕望與死寂,理智卻森然。
我回到這里來了。手術后遺癥已經開始了,我好像又犯了一個大錯,我不該把等等帶到這世上來,還給他一身的病——我到底要怎么做,老天才肯放過我?
這兩年時間是偷來的,水程,等等,我的孩子,你們一定要平安快樂地長大。
老公:如果你沒有遇到我就好了,是我毀了你的一切。
林水程把這些內容翻來覆去地看了很多遍。
片刻后,他關上了筆記本,逐個拉開書桌的抽屜看了看。有兩個抽屜是空的,塞著大量的廢紙;只有最底下一層還有一個文件夾。
林水程將文件夾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女人的資料,右側貼著一張彩色照片——不是一般檔案里喜歡用的證件照,而是一張生活照。
照片中,美麗的女人側坐在公園長椅上,望著一個地方,眼底帶著盈盈笑意。她眼尾有一粒紅色的淚痣,樣貌和他有七成像。
姓名:王懷悅。
生活資料及入會理由:冬桐市大學人民教師,與冬桐市公安警員林望結婚。因林望辦案遭受犯人家屬打擊報復,回家路上被綁架并注射烈性毒.品,同時匿名舉報林家人吸毒。王懷悅本人檢測呈陽性,被送強制戒毒,戒毒三月后復吸,遭學校開除教職工資格;林望同時受波及停職半年,升遷希望渺茫,家中老同時生病,情況非常窘迫。王懷悅本人自殺未遂,獨自離家。
入會愿景:已同意基因改造手術,目標為改造大腦中樞反饋機制,阻止阿.片.類物質引起的興奮與成癮性,從而達成徹底戒毒目的。
手術情況與藥物觀察記載:基因手術第一次失敗,患者對碳酸鋰等緩釋性神經藥物極度不敏感,恢復效果不成功。與此同時,患者發現懷孕跡象,手術進程暫時中止。
患者成功誕下一子,同時進行第二次基因手術,此次手術成功。
另:患者兒子體質特殊,有望成為新一代實驗對象。
每一頁的頁腳標志都為:random。
……
林水程翻動著這些紙張,手指僵硬得有些麻木。
直到他桌上的電腦突然亮起,他的注意力才重新集中起來。
電源不知道什么時候恢復了,林水程坐在桌邊,看著這臺電腦自行啟動,頁面跳轉后直接進入了一個數據建模頁面,復雜的算法公式在林水程眼前展開。
這些數據,坐標系,參照物,去噪點方法,并行算法……甚至于那一條一條的織成蝴蝶羅網的線條,全聯盟不會有第二個人比他更熟悉這個模型。
這是事件預測模型,蝴蝶效應模型。
但是這個算法比他做出的那個要更加精致、復雜、準確。
林水程看著參照系不斷變化,電腦上的建立為他如今的情況——隨后,系統飛快地往前逆推,林水程看見了自己的坐標移動,如同電影鏡頭回放,讓他看到了他暈過去那段時間的活動軌跡——最后停在舊七處的電梯前,那時候他正告訴身邊的警衛員:“送我去金·李先生那里,有關b4的一些實驗我要跟他商量一下。”
林水程自己做的算法最多能準確預測五個小時內的具體事件坐標,其余的就會變成純粹的相關性運算。
而他眼前的這個模型,按照目前已經展現出來的運算力,至少可以預測接近七十二小時的準確事件!
這一剎那,林水程腦海中忽而浮現出他聽聞到的,陳浪死前的那句話——
“他是那個人最完美的作品,只有他是看盡往后一切命運的希望。”
“但是這么多年了,他只走到我們已經走過的路上的一半……那個人對他很失望。”
林水程下意識地動了動鼠標,想要控制眼前的這個系統,但是無濟于事;事件模型飛快地退去了,頁面轉黑,一個黑色的問答框占滿了整個屏幕。
那上面浮現出一行字來。
林水程,想要走出這道門,想知道你是誰的話,你需要回答出五個問題。每個問題只有一次回答機會。
與此同時,房中響起了冰冷的機械音,重復了一遍這句話。林水程一驚,回頭尋找時,才發現頭頂還有個擴音器。
如果答錯了任意一道問題,你將一輩子被關在這里,永遠沒有出去的機會。
這個聲音響在他頭頂,不是經過變聲處理的,而是實打實的電子音。
林水程沙啞著聲音問:“什么?”
聲紋驗證通過,答題開啟。
問題1,請回答,聯盟現有科技下,事件系統研究,或者蝴蝶效應系統研究的最大障礙。
林水程站起身,把文件夾和日記本都放回原處,他低聲問道:“你是誰?我和你們有什么關系?我為什么要回答你們的問題?”
“重復,問題一,聯盟現有科技下,事件系統研究,或者蝴蝶效應研究的最大障礙。”機械的聲音冷冰冰的,沒有絲毫波動。這是完全公式化辦事的態度,絲毫不理會他的反應。
他如今是籠中之鳥,來路未知,去處不明。除了他自己被綁架的這件事,林水程唯一還能想到的是——如果自己就在舊七處,光天化日之下被綁走,那么舊七處還安全嗎?
其他人呢?
林等安全嗎?傅落銀安全嗎?
外面……是否有什么大事正在發生?
林水程沉默了片刻,隨后深吸一口氣,答道:“無法完全模擬混沌體系,量子計算機不完備。”
“啪”的一聲,林水程面前的大門打開了。
系統聲音說:回答正確。
問題2:對神來說,最重要的化學元素是什么?
林水程沒有立即回答這個聲音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