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睜開眼的時候茫然了片刻,下意識想坐起身,卻猛然僵硬住,全身無法控制地戰栗起來。
手腕,腳腕,再次被緊緊綁縛住,又是那樣趴跪的姿勢被綁起來,全身不著一縷。
他瞪大了眼睛,一瞬間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場夢,一切來自于那個男人的溫柔和寵愛只是一個漫長的夢境,一睜眼其實什么都沒有,他仍舊深陷在那片地獄里。他驚恐地瞪著眼,發著抖,直到耳邊傳來一個熟悉到骨子里,讓他懼怕到骨子里的聲音。
“果然,你還是這個樣子更好看一些。”
鹿鳴全身的顫抖越發劇烈,他不敢抬頭,一動都不敢動,身后的腳步聲漸漸逼近,他眼里的焦距跟著一點點失散,像是忽然看不清了東西,一雙眼都空茫了。
……社會主義河蟹爬過……
“這里竟然這么干凈,那個奴才看來也不怎么樣,能滿足你嗎?”
鹿鳴閉著眼,咬著唇喘氣,“不許你……這么說他……”
……社會主義河蟹爬過……
郎佑庭將針管湊近他的身體,在他臉頰上蹭了一蹭,“怎么,忽然想求我對你好點么?如果我對你好了,你就會原諒我,愿意跟我好好過日子了?”
“你、做夢……”
“哈哈哈,”郎佑庭大笑一聲,針尖沿著他的臉劃過,到脖頸,到鎖骨,最后停留在了心臟的位置上,“既然不會,我又何必對你好?不如讓你恨我一輩子,恨到骨子里,那也是一輩子。”
……社會主義河蟹爬過……
“你盡情……折磨我好了,你不過就、就那些手段,我該受的都受過了,你以為……我還會、怕你嗎?”
“都受過了?不見得吧?”郎佑庭緩緩推入那藥水,笑瞇瞇道,“我這一年都特別后悔,后悔怎么就能讓你再完好無損地站起來。所以我這次想啊,我可不能讓你再變回去,你以后只會是這個模樣,這里,這里,還有這些地方,都只記得我,都只會求我干,永遠都離不開我才對。”
胸口痛得要爆裂似的,鹿鳴咬著牙一字字費力地掙扎,“你是覺得……我這樣就完全屬于你了?你別……做夢了,我就算真的又變回那個樣子,我也不會愛你,我只會恨你,永遠都不會愛你!”
……社會主義河蟹爬過……
殘忍地被生生撕裂的劇痛席卷全身,鹿鳴只慘叫了一聲便把痛苦死死咽了下去,只是身體被打入的藥劑開始催發,神思暈沉間,他像是看到了一張溫柔英俊的臉,讓他忍不住朝前伸手,想抓住那個影子。
“十七……”他不由自主地喃喃喊著那人的名字,“十七……”
身后的沖撞驀然一停,而后越發狠厲,郎佑庭抓起他的頭發,狠狠把人拽起來,冷笑道,“你還等著他來救你?你也真是好笑,這個爛樣子也好意思去勾搭別人,那個奴才不過是把你當個可憐的畜生而已,你還當真了是嗎?哈哈,你真是要笑死我了。”
鹿鳴直直盯著眼前的幻影,根本不聽他的,仍是在喃喃叫著十七,身體痛得越來越厲害,他卻拼了命似的仍在喊著,郎佑庭把他的身子抓出了血,獰笑著說,“實話告訴你,這別墅里全是炸彈,別說他們根本找不到這里,就算找到了,只要踏進來一步就會被炸得粉身碎骨。你看,你逃了我一輩子,最后還不是要和我一起被炸成灰?既然不想和我好好活著,那咱們就一起死吧,不過到死你都是我的,是我的奴隸,我的婊-子,輪不到一個奴才來碰你!”
鹿鳴只覺得耳邊嗡嗡響著什么,卻根本一個字都聽不清,身體又是熟悉的抽搐和扭曲,這痛苦已經整整一年不曾有了,他真的已經被十七寵壞了,寵到真的忘了自己究竟算個什么東西,忘了自己這樣的人,又憑什么有資格留在那人的身邊。
那么好的人,那么溫柔的人,那么會疼人的人……
讓人崩潰的痛苦從胸口、身后一寸寸蔓延到全身,腦子昏沉得再也無法思考,卻像是死死烙印住了那個人微笑的模樣,痛到癲狂,卻仍是一絲一毫都記得清清楚楚。
“十七……啊啊!十七、十七……”
好像叫著他的名字,就不會痛了似的,好像喊著這兩個字,就有力量支撐下去似的。
他用力撕扯著床單,明明感受到自己喊得越激烈,身后的痛楚就越殘酷,可他仍是一聲聲叫著,嘶喊著,心肺都要喊出來,心臟卻像是能跳動了,痛得瘋狂,卻連靈魂都是快意的。
他徹底陷入昏迷之前,那畫面還在眼前晃動,他沖著那個幻影笑了笑,而后暈迷過去,可黑暗仍是那個黑暗,卻再不能讓他感到一絲的恐懼了。
那個人不僅治愈了他的身體,還治愈了他的整個靈魂,就算是同樣墜入地獄,他忽然覺得沒那么絕望,他甚至在等待,他莫名地就那么深信著,那人會來的,一定會來的,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地絕望著,也不會再這么悲慘地度過十八年,那個人會來救自己,一定是想盡辦法要來解救自己,絕對不會拋棄自己不管的。
只要這么想著,就算再深的痛苦,也不再顯得那么可怕了。
夜色深沉得讓人發寒,連一絲月光都不再有,荒野中只有遠方那點燈光閃亮著,看起來卻分外刺眼。
“怎么樣?還不行嗎?”韋一壓低了聲音,心急道,“都九個小時了,還解不開嗎?”
“不行,”樊墨皺著眉搖頭,“里面引線太多了,他成心是要同歸于盡的,進去整個別墅都炸了。”
韋一還要再想辦法,一直沉默著的十七忽然站起身來,朝著那別墅的方向走過去,韋一立刻過去攔他,十七停住了,看了他一會兒,說了一句,“駱少,您好好照顧七爺。”
“……你要干什么?”
“我在集中營的時候,專門學過的技能就是埋彈和拆彈,”十七看著別墅的方向,淡淡說著,“雖然從來沒有試過拆解那么多復雜的線路,但也只能試一試了。”
“可是樊墨剛才說了,根本不可能……”
“總要試一試,”十七打斷他的話,慢慢呼了口氣,“如果實在不行,炸就炸了吧。”
“……”
“讓他在那里被折磨,不如就死了,”十七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慢慢握緊了,“大不了我也一起陪他,下輩子再好好疼他。”
韋一皺緊了眉頭緊緊盯著他,十七深吸了口氣,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請您替我傳個話,代我謝謝段爺,這么些年謝謝他照顧我,也謝謝他二十年前救了我,還埋葬了我的弟弟。”說罷他直起身來,再無留戀地朝那別墅走去,“祝您和七爺幸福,真心的。”
韋一看著他的背影,終于是沒有再勸說,這種時候阻攔他,反倒更是殘忍了。
十七就那么一步步朝百米外的別墅走過去,外面橫七豎八地躺著早已被他們解決掉的人,不同于上次解救鹿鳴的時候,他這次有足夠的時間,可以一點點拆斷那些引線,如果真的不成,大不了就是和他一起被炸死,倒也沒什么遺憾的。
手指碰上第一根火線的時候,他的腦子里閃過了許許多多的回憶,有年少時候血淋淋的過往,有弟弟在他懷里撒嬌、又在他懷里咽氣的模樣,可最后最多的,還是這一年時間里,難得對他來說幸福的記憶。那個人明明可以那么驕傲地活著,卻被一個魔鬼摧毀了所有的尊嚴,總是瑟縮著,小心翼翼地,自卑地看著自己。他心疼那樣子的鹿鳴,總覺得好好寵著他,就好像也彌補了過去對弟弟的虧欠似的,鹿鳴笑一笑,他就覺得弟弟曾經遭受的苦難也被自己一點點融化掉了,他來不及救自己唯一的親人,那他救贖一個像極了弟弟的男人,似乎也能消弭掉心中折磨了他二十年的愧疚。
可如今想來,好像也并不是這樣。
也許……鹿鳴笑一笑,那就是鹿鳴在微笑而已,鹿鳴開心了,那也只是鹿鳴在開心著而已,他曾以為彌補弟弟的心情,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因為鹿鳴的笑容而感覺到柔軟的心緒,那種好像接近了幸福的味道,似乎也單單只是因為那個人而已。
好像……知道得有點晚了。
可那個人應該不會怪罪,應該也不晚。
如果這個感覺能叫做-愛情,那么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了,他都會記得這個心情,他愛著鹿鳴笑起來的模樣的心情,就算真的被炸成了灰,也會停留在這一時刻里,永遠都不會泯滅的。
腦中的回憶漸漸散了,逐漸只留下一片冰冷的空白,他像是機器一樣操縱著自己的手指,自己的頭腦,把所有的感情全部冰凍住,冷靜而果斷地一寸一寸在死神的鐮刀下前進。
可能是因為太冷靜,也可能太視死如歸,竟然深入到了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距離,時間分分秒秒過去,他竟真的突破了大門,穿過了大廳,又越過了一扇又一扇的房門。終于,隱約能聽到點聲音了,十七鎮定的手指忽然停頓了一下,似是微微顫抖,卻又逼著自己繼續動作。
“十七……嗯啊啊!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