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霍逸都是蒙的,他完全記不得自己是怎么趕到了仁和醫院,只覺得心肺都要跳出來似的,整個人火燒一般發熱。沖進病房的剎那險些摔倒,他踉蹌著穩住身形,臉色煞白,倒是把屋內的人嚇了一跳。
“不用這么急啊,”林陌無奈地笑笑,“他在這兒躺著又不會跑掉。”
霍逸急匆匆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真的,真的痊愈了?!”
林陌站起身來,將桌上的體檢記錄遞過去,“剛測出來的,一切正常了。”
霍逸一字一字認認真真地看下去,越看手指越抖,到最后幾乎連紙張都握不住。他抬手按住臉色,胸膛起伏著努力按捺激動的情緒,林陌看得不忍心,開口安慰道,“比預計的好多了,只替換了三輪,智力不會太受影響的。”
“那、那他醒了就是……就是……”
“身體年齡的話,就是17歲了,”林陌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而且這一年多我也做了些改善,醒來以后不管是身體還是大腦都會正常發育,你就當他成了個十七歲的孩子吧。”
“那記憶……記憶呢?”
“……”林陌嘆了一聲,搖了搖頭。
霍逸慢慢握緊拳頭,愣了好一會兒,好半天才扯出一個勉強的笑來,“沒事,忘了就忘了,沒關系,我記著就行……”他僵著步子一步步走近病床上的人,看著那記憶中的面龐變得青澀又白凈,呆了好一會兒,終于忍不住輕輕拂了拂駱文軒額上的發絲。
“原來……他小時候是這個樣子……”他愣愣發呆,低聲喃喃著,“原來他年輕時候這么好看,比我想象中還好看呢……”
林陌陪著他沉默了一會兒,小聲提醒,“具體什么時間會醒我也說不準,我會幫你看著,不過上次和你說的事情不要忘了,給他一個新身份,有必要的話,這張臉……”
“沒關系,不用動他的臉,”霍逸輕輕摸了摸男人白皙的面龐,恍惚說著,“我會保護好他,不會讓任何人找到他的。”
“可萬一……”
“我不想再讓他挨刀子了,哪怕一點點的疼,我也不想再讓他受著了,”霍逸收回手來,小心給他蓋好被子,“沒關系,我會守著他,我不會讓他離開我的。”
林陌嘆了一聲,沒再多說,拿過一旁的外衣披上,出門前說了一句,“那我先走了,醫院也到下班時間了,你別逗留太晚,會引人懷疑的。”
霍逸跟著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朝林陌彎下腰去,“這段時間真的謝謝您和院長幫我照顧他,以后您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只要我霍逸能做到的事,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報答您。”
“哎,客氣什么,”林陌扶他起來,無奈笑道,“文軒也是我的朋友,還算是我半個徒弟,沒有你的托付我也會救他,不要見外了。”林陌拉開門,回頭朝他擺擺手,“那我走了,有事給我電話。”
“好的,謝謝。”
等林陌離開,霍逸呆呆站在原地半晌,心思有些恍惚。這一年多的時間他日日日夜夜都在等著這一天,提心吊膽地等著,輾轉難眠地等著,就怕林陌忽然和他說一句,對不起,我已經盡力了。他都做好了駱文軒會變得癡傻的準備,可沒想到結果卻好出這么多,那人只是變小了,變年輕了,變成了比他還要年幼的單純少年罷了。他再也不用擔心駱文軒會一年年衰老下去,再也不用擔心那個人會先一步離開自己,而他自己,只要這個人活著,就一定會想盡辦法吊著一口氣陪伴著他,他會用整個生命守護著他,永遠都不會讓他孤身一人。
霍逸茫然了很久,愣愣回頭,看著病床上少年模樣的駱文軒,看了好半天,終于瞇著眼睛,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來。
“都不知道,以后該怎么叫你了,”霍逸走過去,輕輕坐在邊上,小心握住了對方白嫩的手掌。
“我要是再叫你駱叔叔,你一定會覺得莫名其妙,”霍逸抬起他的手親吻,笑著說,“文軒,你說我以后怎么叫你才好呢?你喜歡我怎么叫你呢?”
他呆了好一會兒,笑容慢慢收斂了,眼神又漸漸低落下來,“我心里叫了你十多年的駱叔叔,突然不讓我叫了,還真有點難過,”他低頭蹭了蹭駱文軒的手,將眼角隱約的淚痕蹭在他的手背上,“駱叔叔,你不是一直舍不得我難過嗎?真的舍不得的話……就不要忘了我,好嗎?”
他閉上眼慢慢握緊了他的手掌,聲音微微嘶啞起來,“駱叔叔,能不能求你,不要忘了我……就算忘了所有的人,能不能請你……不要忘了我……”
夜深人靜,屋子里只有鐘表滴答走動的聲音,霍逸起身關了燈,卻還是舍不得走,又坐回原位,在月光中靜靜描摹駱文軒的面孔。他仍是握著他的手,一秒鐘都舍不得放開,就這么看著看著,在他病床邊趴伏著昏沉地睡了過去。
冷夜寂寂,這一處酸澀而悲傷,而千里之外的某處,卻是完全相反的節奏。
郎六十分不爽地關掉未撥通的電話,悶悶不樂地冷哼,“真是翅膀硬了,竟然敢不接我電話了?”
來接他的司機小心從車后鏡看了他一眼,謹慎地問,“郎總,咱到底去哪兒呀?”
郎六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忽然就懶得再裝了,單刀直入地問,“謝瑜在哪兒?”
“呃,好像在酒店?反正不在片場呢。”
“他干嘛?開始知道偷懶了?下午就在酒店,現在還在酒店?”郎六語氣有點沖,顯然心情很糟糕,“真是給他慣的,還跟我說什么會好好演戲,裝可憐給我看呢?戲不演,電話也不接,仗著我現在罩著他是吧?”
司機欲又止地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被男人氣急敗壞的神情嚇到了,閉上嘴沒說話。
“給我開到酒店去!”
司機自然是乖乖聽命,郎六憤懣地抱著手臂狠狠往后一靠,心里一股悶火怎么都壓不下去。
他就知道,這些明星就是這么靠不住的,自己在這兒糾結了半個月到底該怎么待他,還想著要不要再對他好一點,再給他多爭取一點機會,他倒好,一整天不拍戲,電話也不接了!自己還沒怎么太上心呢,他就知道蹬鼻子上臉了,這要真寵著他了,豈不是要給他上房揭瓦?
郎六憤憤不平地想著,又開始自我鄙視起來。自己真是傻了,和霍逸呆久了腦子秀逗了吧?那些人不就是靠演技吃飯的么?謝瑜的演技他沒見識過么?裝可憐還不是手到擒來的戲碼,自己竟然真的上鉤了?哈哈,真是腦子喂了狗,竟然一路上還在擔心他,不夠丟人的!
郎六氣沖沖地進了酒店,司機小哥當先就跑到前臺解釋了一番,這半個酒店都是郎六出錢包的,想進哪個房間還不是隨意?前臺小姐一看他的身份,問都不敢亂問,趕緊就把謝瑜的房卡遞了過去。郎六一把抓過了,沒好氣地讓司機該干嗎干嗎去,自己則氣沖沖地進了電梯,一路都在想該怎么收拾那家伙。
他必須得讓他看清楚,誰才是主子,還沒飛上天呢竟然就敢無視自己,真是該給他好好上一課了。
郎六一把劃開謝瑜的房門,進了屋甩手砰地關上,扯開嗓子就喊,“謝瑜!給我出來!”
可屋子里一點兒聲都沒有,安靜得要命。郎六簡直想砸墻,好啊,電話不接了,人都不搭理了是吧?
他立刻走緊兩步,拐了幾個彎一腳踢開了臥室的門,“你行啊你,敢不理……”
可話音猛地一滯,瞳孔跟著狠狠顫了一下。
郎六呆滯了兩秒,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先急匆匆沖了過去。
“喂!謝瑜!你怎么了?”
床上的男人面色蒼白,額頭上都是汗,眉頭緊皺著,喃喃說著什么胡話。郎六趕緊跑過去把人抱住,就聽謝瑜無意識地喃喃著疼,全身都在發燙。郎六完全蒙住了,心臟在那一刻竟然痛得他不知所措,整個人都慌了。
“喂……謝、謝瑜?”郎六不自覺把人抱緊了,慌張地搖了搖,“你怎么了?啊?哪里疼?”
謝瑜費力地喘著氣,迷茫地一點點睜眼,以為看到了幻覺,虛弱的瞳孔微微顫抖著。
“郎總……”
郎六提到嗓子眼兒的心跳總算回落一些,他趕緊摟住他,急忙回應,“是我,你怎么了?感冒了嗎?怎么身體這么燙?”
“疼……”謝瑜像是又要昏迷了,眼睛半瞇著,身體像是不自覺地,往郎六懷里緊緊靠過去,“冷……好冷……”
郎六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在翻騰,揪得他極其難受,他再也顧不得什么,拿起電話給謝瑜的經紀人撥過去,劈頭就是一頓大罵,“你他媽怎么當經紀人的,謝瑜發燒這么嚴重,你丫就把他一個人丟在這兒?!”
經紀人被罵得發懵,半天才反應過來罵他的是郎六,登時出了一身汗,慌忙回答,“郎總?您怎么來了?您、您在酒店?”
“給我叫救護車!”郎六把謝瑜緊緊按進胸口,心疼得怒火中燒,“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別在這個圈子里混了,聽到沒?!”
經紀人完全不明情況,可傻子都聽得出來對面簡直像個發怒的獅子,嚇死人了,他趕緊應承下來,急急忙忙叫了救護車,等趕到酒店的時候,就看到謝瑜被郎六抱著上了車子,整個人水里撈出來似的,全身都濕透了。郎六把人放到擔架上,回頭就看到一臉驚呆的經紀人,登時就跑過去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大罵,“他這個樣子你敢把他一個人丟在酒店里,你他媽活膩了是吧?!”
“不、不是……”經紀人急忙解釋,“他就是早上說不舒服,說要請一天假,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會……”
郎六心里猛地抖了一下,在那一剎那忽然就涌上一股痛極了的心疼。
這么長時間了,好幾個月的相處,你是真的不知道,那男人是怎樣一個人嗎?
寬厚,隱忍,溫柔,任勞任怨,明明就是那么溫文爾雅的一個人,卻被你們這群人折騰成了什么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