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轉念想到太醫的囑咐,他只好生生忍下了。
她把這段不痛快忘得一干二凈,只留他一個人受著心刑。
每每看著她毫無芥蒂的歡顏,對蕭讓而,卻是加倍的折磨。
“你昏迷的這些日子,我日日夜夜盼著你醒來,甚至沒辦法閉上眼睛安穩地睡上一覺。
沒成想,你竟是完完全全失去了這段回憶。”
“這幾天,面對你的時候,我想了很多。
其中有愧、有悔、有傷、有痛、有不甘……”
他看著她,深邃的眼眸里晦暗難明,“熙兒,我自知欠你良多。”
“別說了。”
顧熙眼角滑下一滴淚來,“這些日子,我們都冷靜冷靜吧。”
——
叛賊已清,天下大定。
太子持遺詔入主金鑾殿,以新君身份為成安帝舉行國喪。
出殯當日,盛京城中萬人空巷,前來送龍駕的百姓摩肩接踵。
三千龍禁尉守衛成安帝的龍體從禁廷宮門而出,夾道兩旁素幡招展,紙錢遍地一路穿朱雀大街,將成安帝葬入皇陵。
國喪之禮期間需嚴令齋戒,文武百官一百天內不準宴飲作樂,一個月內不準喪服嫁娶……盛京城內自大喪之日始,各個寺廟、道觀鳴鐘需滿三萬余次。
次日,太子李琮于金鑾殿前舉行頒遺詔儀式,宣禮官將遺詔謄抄,于禁廷朱雀門前宣讀,張貼布告天下,又命禮部籌備登基大典等諸多事宜。
然而宣之于眾的遺詔上,刪去了涉及削弱武將勢力的內容。
那日金鑾殿內,太子李琮看著手中遺詔半晌,只道,“平陽侯府、淮南王府、定國公府等乃我大燕開國功臣。
功在千秋。
先帝纏綿病榻,受小人蠱惑,寫下此令。
朕若不辨黑白,一味照辦,乃是有違列位先祖之萬世英明,千秋基業。
再者,李氏與蕭氏可比魚水,魚無水則涸,水無魚則滯。
只有兩者并存,才能如魚得水,保我大燕國祚延續萬年。”
蕭讓聽聞此,說是感動倒也談不上。
蕭讓叫成安帝一聲舅舅,和太子李琮、四皇子李琮也算是實打實的表兄弟,小的時候做過幾年皇子伴讀,和太子、四皇子一同讀書,說有兄弟情分也不為過,可生在長在這個圈子里,兄弟、父子相殘的事兒數不勝數,骨子里的血濃于水自然而然淡了不少,如今太子李琮登上了龍位,更是“君臣有別”了。
太子李琮素來仁慈,并非成安帝那般生性多疑,心狠手辣。
飛鳥盡,良弓藏的事情,這位稚嫩的新君是干不出來的。
蕭讓一手平定江淮、夷山之亂,擁簇太子李琮上位,展露忠心的同時,也展露了蕭家軍撥亂反正、安定乾坤的能力。
新君繼位,朝綱不穩,平陽侯府這秉良弓,還未到退場的時候。
階下的蕭讓心思洞明,聽了新帝這一番恩寵之語,神色未動,只淡淡道,“謝主隆恩。”
……
平陽侯府,演武堂。
夏夜無風,蕭讓長身立于窗前,骨節分明的手中捏著一紙密信,面色微沉。
信是從塞北傳來的。
當日淮南王追殲烏孫余部到塞北柔然境內,烏孫余部對柔然地形熟悉非常,先是用了毒蟲將淮南王大軍圍困在崇山峻嶺間,兩廂對峙數日。
后來,一次沖突之中,淮南王遭了烏孫首領之子塔曼的突襲,身中毒箭,失蹤于柔然地界。
密信一式兩份,一封連夜送進了金鑾殿太子李琮手中,另一封則是送到了蕭讓手中。
“立刻派暗衛前去塞北,務必盡快將王爺尋到,”蕭讓將信紙送到跳躍的燭火上,緩緩點燃,“去定國公府上傳話——明日一早,請國公爺隨本候一道入宮覲見,請皇上增兵塞北。”
柔然國情復雜,三年之前蕭讓和淮南王前去鎮壓叛黨的時候便有所察覺。
淮南王妃乃是柔然公主,淮安王孤身領兵在柔然盤桓許久,此時又突然失蹤,想必新帝定會起疑。
信紙緩緩燃盡,一旁的流云遞上一方錦帕,蕭讓接了,一邊擦手,輕啟薄唇問道,“夫人今日如何了?”
那日顧熙醒過來之后,說要和他靜一靜,誰知這一靜就是許多天不理他。
蕭讓心中愧疚難,派了流火近身護衛著,一日數次地問顧熙用膳如何、診脈如何、每日都做些什么。
說來可笑,兩人明明就在一個院子里,竟像是隔著千里一般,就連噓寒問暖都要靠身邊人傳話。
兩位主子不痛快,連帶著苦了一眾服侍的下人,更可憐的是那李太醫,每日去凝園請了平安脈,出了正房的門,還要拐到演武堂里,把顧熙的脈象一五一十的再和蕭讓說一遍。
流云拱手道,“主母昨日回了顧府一趟,今晨一起來,便去了樟木巷街頭的義診棚。”
“義診?”
蕭讓抬頭,濃眉微皺。
“是,”流云解釋道,“主母說,顧夫人在顧府外開了義診,眼下太醫少,病人多,那樟木巷義診的主理醫官和林氏林淵微乃是好友,故而主母想去義診處搭把手,也好分擔些。”
蕭讓凝神不語,京中流民之患一時難平,各府上都響應沈階沈大人的號召,設了施粥的棚子、診棚之類的,平陽侯府外頭亦是設了三四個施粥的棚子。
蕭讓這才突然想起,顧熙的外祖林氏本是醫者世家,想來顧熙是會些醫治小疾小患的醫術的。
“主母可帶了人去?”
“侯爺放心。
主母帶著紅翡和靛玉兩位姑娘前去,另有流火在暗處護衛著。”
蕭讓閉上眼,嘆了口氣,“去便去吧,只是一定要看好主母,不可再出任何差池。”
若是顧熙能借義診打消對韓燁的愧疚,紓解心頭愁緒一二,也是極好的。
“是。”
流云抬眼看了蕭讓一眼,只覺得他的身形莫名有些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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