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堅解釋道：舅舅所獲,本部的三千人馬已經移動受限,若是再貪圖棘城內的財富,必然使大軍緩慢難行。

一旦慕容廆從速回兵,舅舅能保住手里的財富嗎

未必吧。

我意圍困棘城,縱兵破壞道路橋梁,農用水利,給慕容廆留下一個爛攤子收拾為上。

若是再能借機訛棘城里的貴族們一筆,則更好。

只要探知慕容廆回兵,咱們就迅速撤出,原路返回,讓他無能狂怒豈不美哉。

須卜歡用食指敲打著自己的頭盔,問道：若是我軍以逸待勞,伏擊慕容廆的回軍勝算幾何

宇文堅眸中閃過一絲無奈,直不諱的問道：部族還有戰心嗎

每個須卜氏騎兵身上,都掛滿了繳獲,戰士們此刻想的都是回家,哪個又愿意提著財富拼死作戰呢。

須卜歡老臉上也覺得有些掛不住,哼罵道：你小子,說話就不能委婉些。

宇文堅道：只要能將慕容廆從草原調回來,咱們的戰略目的便已成。

圍困大棘城多一天,毀壞慕容氏戰爭潛力的戰術亦多一分功效。

舅舅又在奢求什么呢

過猶不及,須卜氏今后難道要當慕容廆的第一個報復對象

須卜歡咂咂嘴,道：行了,知道你的意思了,圍困的事交給我部來做,你們作戰多日,起營歇歇吧。

宇文堅點點頭,接受了須卜歡的好意,扶胸拜別。

出了帳,宇文堅就吩咐道：普拔,你派人去將達奚步等人召回來,大帥給了我們休息的時間,別浪費。

諾。

眼見普拔沒走,宇文堅問道：怎么還有事

一個自稱是渤海封氏的祖孫二人,正在營中等候。

宇文堅瞬間提起了興趣,這是第一個正式拜訪他的士族,有些意思,不過這個時間來,怕不是來納頭來拜的。

渤海封氏,此時尚未發跡呢吧。

走吧,回去瞧瞧。

到營一進帳,宇文堅就望見了一老一幼規矩的跪坐在帳內。

抬步入帳,宇文堅拱手笑道：未曾想,在這棘城郊外,還能尋見野賢。

封釋起身一拜,道：老夫攜孫弈,拜見燕公世子。

宇文堅眉頭一挑,主動上前扶起封釋,道：渤海封氏,我在薊城就早聞大名,此時一見,果然睿老聰孫,妙不可。

落座后,親兵端上來溫水,宇文堅解釋道：大軍在外,還望封老莫要在意。

封釋輕飲一口,道：老子云上善若水,此物最佳矣。

宇文堅笑道：素聞渤海封氏以律學著稱,未曾想封老還熟讀老莊。

短短幾句,封釋便知道宇文堅并不是尋常的鮮卑貴族,知道的有些多。

他正襟危坐道：閑話老夫跟世子他日在敘,今日非封氏來,乃老夫私誼。

慕容廆臨行前囑托老夫照看家里,此時世子圍城,老夫若是不來,豈不是今后無顏面見老友邪。

直抒來意,倒是有那么幾分坦蕩。

宇文堅斂起笑意,對說客的態度,便要看其價值了。

宇文堅緩緩道：今春慕容部蓄意挑起兩部爭端,率先動兵攻我部族,絲毫沒有將朝廷的法度放在眼里。

我父莫圭乃洛陽明詔,朝廷親命的燕公,尊位僅次于親王,而那慕容廆不過一雜號鮮卑都督,上下尊卑有別卻心存惡念以下犯上,此事幽州王公已有明斷,慕容廆乃朝廷公認的大逆不道。

封老既是朝廷命官,又是地方大族之族長,豈能跟一個目無法度,犯上作亂的賊子有染,這傳出去,豈不是有辱門風

以小子淺見,封公何不趁此機會跟慕容廆割席斷交呢。

面對宇文堅多方位的攻訐,封釋心中暗道好一個牙尖嘴利的豎子,面上卻不動聲色,道：老夫事前也不知慕容廆敢行此事,但終歸相識一場,又承人在前,斷交之事當在今后,不在而今。

此次老夫非獨救慕容而來,亦幫世子矣。

世子兵行此處麾下兵馬已至力竭,與其哨騎飛奔,日日空耗馬力,擔憂北方慕容回轉。

何不退而求其次,讓棘城以財貨相贈,散百姓而爭農時,以求活命無數,多積善德呢

畢竟慕容氏犯上,自有朝廷法度懲之,洛陽尚無明令,燕公略施懲戒,可,但又何必越俎代庖,行刺史之事呢

慕容廆而今仍乃朝廷治下都督,其麾下百姓亦朝廷子民,世子為燕公嫡長,將來亦要承襲名爵,又何必留此殺民惡名呢

封釋處處壓他一頭,果然久經宦海,對朝堂上的一套,玩的無比純熟。

宇文堅心中本就有收手的打算,此刻若按封釋的話來,或許就是一場體面的退場。

心中不免感嘆這老倌對時機的把握的確老道,早來幾天,自己絕沒有此時的打算。

畢竟要是須卜歡精兵速來,宇文堅也不會將人都趕進城去,單單逼其徒耗糧草,耽擱農時了,屆時將這些人口打包西歸,慕容廆還不得哭半年,可惜沒如果。

從封釋的態度亦可以看出遼西本地士族對此事的看法,那便是宇文部還手,搶一把,他們可以不聞不問,就當是給慕容廆一個教訓,但若是宇文部真有存滅之心,他們必然選擇相持多年的慕容氏。

想到此處,宇文堅不由的心生膩歪,慕容廆這十余年混跡州縣,還是能得到一批士族支持的,宇文部還是起步晚了。

此勢短時間內難改,索性宇文堅將心思拉回來,笑道：此刻就算是我允,但大軍統帥乃我舅父,若是棘城散財不足以服眾,怕是須卜氏不聽我勸吶。

眼見宇文堅松口,封釋起身道：老夫這就進城,一定給世子一個滿意的答復。

宇文堅起身道：那就麻煩封老多跑一趟了,來人,備馬。

話鋒一轉,宇文堅笑道：封老之孫尚幼,頗合我眼緣,再說軍前危險,不如就留下來營中玩耍半日吧。

此舉并不出封釋的預料,他抬手撫摸著封弈的腦袋,囑咐道：你且在營中自學,大父去去就來。

封弈規矩的點點頭,眼里并無懼怕,反倒是有些好奇的打量著周遭。

送走了封釋,宇文堅朝著封弈笑道：你這小子,可會射箭,來,陪你耍耍。

......

封釋被籮筐釣上了城頭。

坐在牛車上往都督府內走時,封釋掀開車簾一看,棘城的街道上,盡是席地而眠的百姓。

好在靠著城內施粥,百姓的情緒倒還算穩定,軍卒上街充當衙役,倒是果斷的緊。

放下簾子的封釋心生黯然,慕容氏的這點家底,經過連續兩年的折騰和損失,絕非短時間能恢復的。

原本他心里是很中意慕容廆的,打算身后將孫兒托付的,但現在心里不由的起了漣漪,友誼在家族利益面前,自然是后者更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