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年少無知的時候尚且搞不定,時過境遷就更棘手了,就像有的人,大魚大肉也不是沒有,可偏偏去啃同一塊骨頭,十幾年都未必啃得下來,干著急,干著急!
韓述從父母家里出來,等紅綠燈的時候接到了方志和的電話,說是明天就元旦了,外面熱鬧得很,問韓述要不要一起出來坐坐。韓述最近都懶于交際,可是此時心中委實煩悶,方志和又是他從小到大最鐵的哥們兒之一,心想,與其回到自己的住所,對著不會說話的窗簾和墻壁心慌,還不如找個人多的地方喝一杯。于是當即答應,掉轉車頭上了高架橋,直奔方志和所在的夜店。
他起初以為方志和會跟一大票狐朋狗友一塊等著他,人到了之后才發現方志和也是孤零零一個人坐在吧臺上,面前已經有喝盡的空瓶子,看見韓述,連忙向他招手。
韓述心里頓時平衡了一些,他還以為今晚就他一個孤魂野鬼呢,原來彼此彼此。他坐到方志和身邊就笑道:“我算夠意思吧,特意百忙之中趕來陪你小子。”
方志和含著的酒差點兒噴出來,也沒說什么,把自己跟前的一杯酒往韓述手邊一推,“那我可要感激不盡了啊。我說你最近都忙什么啊,去市院報到了?要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沒錯,可再忙也不會忙到把女朋友給丟了吧,我可是聽說你那個超級女博士又跟你掰了……”
這年頭,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韓述也不意外,抿了口酒就說道:“人各有志,緣分這東西還真不能強求。”
“這回你們家老頭子照舊沒少收拾你吧,看你沒精打采的,我說你情路也夠坎坷的啊。”方志和調侃道。
韓述嗤笑一聲,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急什么,我享受過程美。在你面前也不怕明說,我要找女人還不容易,要什么樣的沒有?”他說著,視線對上幾米開外的兩個妖嬈女郎,對著她們投過來的飽含興趣的熱辣眼神,略舉杯示意,意味深長地淺淺一笑。
方志和一手搭上韓述的肩頭,笑道:“據說大多數連環殺手在選擇受害者時都會有喜好的固定類型,頭發、身高、膚色、年齡段……不符合這些特定條件的,送上門也不殺……”
“少來。”韓述抖落好友的手,“別拿你那套變態的理論套在我身上。”
方志和在大學里執教心理學,他笑道:“我最近奉旨在系里開了一門叫做‘大學生性心理健康講座’的公共選修課,不開課之前都不知道我們國家的青少年性啟蒙知識貧乏落后到什么程度……對了,我的課程還挺受歡迎的,跟我上社會心理學的時候沒法比,有空你過來捧捧場?說不定會小有收獲。”
韓述大笑,“那你有沒有向你的學生傳授打開你青少年時期純潔心靈大門的性啟蒙鑰匙是什么?你這家伙蔫壞,別忘了高中時你書包里沒少夾帶‘啟蒙教材’,我跟周亮都是受你荼毒的……”
“你可別扯上周亮,人家孩子都會叫爸爸了,根正苗紅,日子不知道多滋潤,我倆都不能跟他比。尤其是你,眼里春情蕩漾,臉上卻一臉晦氣,日子是越活越回頭了。兄弟我不才,也是個小小的專業人士,經我指點迷津走上幸福新生路的迷途羔羊不在少數,趁現在有空說說,或許能給你點兒意見。”方志和說完,好整以暇地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鏡。
韓述不以為然,“你那套理論留著騙未成年少女用吧。”
方志和嘿嘿一笑,“未成年少女也不一定好忽悠。別人年少無知的時候尚且搞不定,時過境遷就更棘手了,就像有的人,大魚大肉也不是沒有,可偏偏去啃同一塊骨頭,十幾年都未必啃得下來,干著急,干著急!”
他說到最后兩句“干著急”的時候,已變作自編的小調在嘴里哼哼著。
韓述裝糊涂,“罵誰呢,狗才啃骨頭。”可人卻不由自主地顯出了些許不自在。他撇開頭去,避開方志和的眼睛,假裝看舞臺上的表演,那樂隊歇斯底里地也不知道嘶吼著什么,聽得人心煩意亂。他“嘖”了一聲,招呼服務生又上了一瓶酒。
方志和玩著杯墊,自自語般說道:“這兒也沒別人,你死撐什么,有句老話怎么說來著,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藏著掖著,是怕承認也有你韓述吃癟的時候還是怎么的。有些事,說是隱私,做兄弟做朋友的也不該多嘴,這些年我們也不好說什么,從心理學上說,逃避也可以說是人自我保護的一種應激機制。可是你不承認有那道坎,你就總也跨不過去!明眼人都看著呢,你想著誰,吃力不討好……”
他也沒點明那個“誰”是誰,可韓述還是有了反應,回過頭的時候就已經變了臉,惱道:“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想著她了?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
韓述倒不是真的跟方志和生氣,不過是臉上一時間抹不開,嚷了兩句又定了下來,咬咬牙接著解釋,“說了你也不明白,我不是想著她,我那是……我那是可憐她,也覺得對不起她……如果不是我,她一定過得比現在好,至少不會孤零零地帶著個孩子艱難討生活。”
“哦……”方志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你是可憐別人,她那孩子是你的嗎?”
韓述臉色一白,繼而說道:“那孩子也不是她的,我查過了,孤兒院收養的,掛在她一個什么親戚名下,跟她一點兒關系都沒有。她父母都跟她斷絕關系了,要不是有個孩子,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那日子更不是人過的。”韓述說著,想起先前謝望年對自己說過的話,心中更是黯然。
“都說送人玫瑰,手留余香。按你說的,你可憐她,補償她,心理上應該有一種滿足感和寬慰感啊,可我怎么沒在你身上發現,反而覺得你整日丟了魂似的?”
韓述一時詞窮,想了半天才頹然承認,“她不肯接受。把話都說死了,就是不希望再看到我。”對他而,說出這些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手中還有酒。
方志和輕描淡寫地接著話茬往下說:“那你就順著別人的意思不就行了,她既然不想跟你有什么關系,你也該消停了。借債的人都不計較,你一個欠錢的整天哭著喊著要還,這是哪門子道理。”
韓述雙手支在吧臺上,捂著自己的大半張臉,“可我希望她過得好一點兒,看到她這個樣子,我心里怪難受的。”
“那你不去看她不就行了,眼不見為凈。怎么,忍不住?你說她可憐,我看是你比較可憐。”
方志和說完這話,連韓述都有些驚訝,這么多年的朋友,大家也是知根知底的人,所以他才試著吐露一些纏繞他心中多年的陰霾和苦悶,這些話他連親姐姐韓琳也沒有說過,可他從來沒有見過方志和對自己說話的語氣如此尖刻,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應對。
方志和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情緒不對,往下說的時候語氣緩和了不少,“韓述,你就沒想過,她根本不需要你的歉意和補償。”
韓述當然想過,但更讓他覺得異樣的不是這個。他放下手里的杯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方志和,口氣中存有疑慮,“你的心理學研究范圍未免也太廣了,好像你很了解她似的?”
“了不了解我不敢說,她在‘里面’那幾年,我申請探望過她很多次,她從來沒有接受過。后來我就想,我的探望對她而真的有意義嗎……”
“你探望過她‘很多次’?”韓述聽到這里再也沒忍住,打斷了方志和的話,有些不敢置信地站起來看著自己的好朋友,“如果我沒有記錯,我只拜托過你一次!”
“沒錯,后來幾次是我自己要去的。”方志和慢悠悠地說。
韓述冷笑道:“她跟你有什么關系,你去看她?你犯得著嗎?”
“要說關系,你不會忘了,她也算是我的同學。或者,你認為你做了什么事情才意味著你跟她的關系變得比別人更為密切?”方志和的肩頭被憤怒的韓述用力一推,人晃了一下,倒沒有從椅子上掉下來,酒杯卻落地了,幸而在喧雜的環境中,并未引來更多人的注意。
韓述松開手,自己也好像驚呆了,怔怔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