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正賽開始后,除開余徙問重玄遵斗昭勝負那一次,六位至尊都是沉默觀戰,并不語。他們法相降臨觀河臺,是基于傳統,也是一種姿態。
他們以至尊位格,注視天驕之戰。本身只作為旁觀者,絕不干涉整個正賽過程。
唯獨此刻,景帝主動出聲。
在場觀戰的六位至尊里,景帝當然有生氣的理由。
莊國是道屬國,名義上亦由他統御。
景國自己的內府境天驕,死在了萬妖之門后,名義上是棄賽。
第一道屬國盛國的內府境天驕,在莊國這個林正仁苦心積慮的算計下,提前退場。
也就是說,整個道屬一脈的國家里,只剩一個莊國還在內府場的正賽里。
現在林正仁臺都不上就認輸
整個道屬一脈的顏面往哪里擱
若是僅止于此,景帝也未必就會開口了。
尊貴偉大如他,自然有包容天下之量。區區內府層面的事情,按理說影響甚微。
但黃河之會是什么場合
這是列國天驕相爭之會,以傳統而論,也是人族于觀河臺耀武之會。
從古老歲月一直延續到現在,人族天驕在這里展現智慧、勇氣,和未來。以震懾長河水族。
現在長河水君在座。
你莊國展現的什么
展現畏縮
展現怯懦
展現怎么不戰而逃,不爭而敗
臨陣反噬這套可笑的把戲,固然可以因為真實的傷勢,騙過在場大部分人,但怎么可能瞞得過長河水君的眼睛
林正仁丟的不是他一個人的臉!
總算這兩個人還知道遮掩一下,不然景帝現場殺人的心都有了。
他話說得淡然,但出聲便已是態度。
現在,他給了杜如晦一個選擇。
真要論起來,參戰的人已經昏厥,出聲認輸的人是杜如晦,所以這并不是最終的結果。
昏厥的人可以蘇醒,受過的傷可以治好,他杜如晦代為棄賽的話,可以收回。
杜如晦當然能夠聽得明白,這是景天子給莊國一個機會,一個彌補的機會。
以他的智慧,他當然知道應該好好抓住這個機會。身為道屬國,惡了景天子,難道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嗎
但能夠彌補的前提——
是他能夠掌控林正仁。
是他能夠在治好林正仁之后,讓林正仁勇敢站上演武臺,表演一番雖受反噬而不退,用性命為莊國、為道屬一脈,甚至于夸大地說,為整個觀河臺上的人族天驕,掙回其人親手丟掉的顏面。
但是他能夠做到嗎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杜如晦還能說自己有幾分把握。
然而今天林正仁果斷自殘以避戰,就是在他的寬慰、催促之下,果斷做出的決定!
現在,是杜如晦做選擇的時候了。
他沉默了片刻。
像是什么也沒有聽懂一般,一把提起暈厥中的林正仁,低著頭,匆匆離開觀戰席,往天下之臺外面走。
這是他的回答。
他告訴景帝,他無顏面對。
他作為莊國國相,無法掌控代表莊國出戰的國之天驕。
為了不丟更大的臉,他只能維持謊。然后……真的下去養傷!
這是一起事故!
像以往很多時候一樣,杜如晦像一個勤勤懇懇的修補匠,永遠盡自己所能,在修補這個國家的方方面面。
本以為這次來黃河之會是走個過場,后來竟有意外之喜,好像能夠承載榮譽了……
轉眼成了錯覺,還是要修補!
但不是所有的漏隙,都能修補過來。不是所有的錯誤,都能夠得到彌補。杜如晦在莊地是千年難出的能相,放眼天下,能夠做到的事情卻很有限。
今日他重新認識了林正仁,能夠在這種場合下棄賽,不惜一切,只為茍活。
他不覺得他能開出任何讓林正仁上臺拼命的條件。
若是把林正仁救醒,還要強行將他丟上臺,那副丑態,就更難看了……
對莊國來說,就是扯下了最后的遮羞布——林正仁昏厥之前,用血鬼自殘拉上的遮羞布。
他只能兩權相害取其輕。
哪怕好不容易贏得的十六強資源,更多的妖族名額,更多的開脈丹……從此休提。
他也只能如此。
林正仁必須是真的反噬受傷,必須是真的暈厥,而非畏縮怯戰。如此還可以順便抬一抬盛國天驕,說江離夢太強,以至余傷難愈。
否則的話……
在現場這一百多個國家的代表面前,莊國的臉就丟了又丟!
在景帝動怒的情況下,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低調,努力降低莊國的存在感,盡可能淡化這件事。
抗辯是無用的,解釋更是徒勞。
懲罰……只能受著。
誰叫他杜如晦老眼昏花,黃河之會選錯了人!
整個天下之臺內,在景帝出聲之后,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中。
很多人不知內情,并不明白景帝為何會開口,竟然關心區區一個弱小道屬國的內府天驕。是因為道屬一脈在內府場全軍覆沒嗎
另一部分人眼觀鼻鼻觀心,誠惶誠恐不敢多想。畢竟天恩難測。
但聰明人也絕非少數。
戴著厚重青銅面具的牧國天驕鄧旗,望向杜如晦背影的眼神,就很有些深意。
他當然認識林正仁。
當初在三城論道上,這個林正仁可是威風得緊,技壓同階道院學子。腳踩傅抱松,虐打張臨川,臨陣推開天地門,打得三山城的孫小蠻吐血。
后來姜三哥去望江城林氏一劍橫門時,他都做好了另外的預案。
結果一桿薪盡槍,就壓得這人啞然無聲。
那時他就覺得,此人謹慎是夠謹慎,城府確然不缺,但未免太過惜身而顯無膽,前途有限得很。
他是在看正賽參與名單的時候,才注意到這人也混上了觀河臺,還頗有些驚訝。
齊國天驕為什么挑上莊國的參戰天驕,他是心知肚明的。
但他的的確確沒有想到,在這種列國天驕相爭,人人必得一先的場合,這林正仁還能表演出一番吐血棄賽來。
與其他看破伎倆后滿心鄙視的人不同,他反倒因此高看了其人一眼。
不是誰都有這種果決的。
但也僅此而已了。
對于莊國,他并不關心。林正仁什么的,他也壓根不會在意。
更令他重新審視的是……
那位姜三哥,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擁有這樣恐怖的威懾力了么
能在戰斗開始之前,就逼得對手不惜自殘來退賽!
鄧旗似不經意地瞥了那位齊國天驕一眼,便轉回視線,看向自己的對手,已經踏上臺來的宋國天驕,殷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