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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5章 毫

                留下沐元瑜站在門洞里,吹著寒風,挖空心思想了半晌,把前日朱謹深和她說的每句話都尋出來想了一遍,終于抓著了點頭緒——

                有什么好不好的,好起來也就不過那樣

                她當時沒留意,聽過就算了,現在加上了林安的背書,她方讀出了它的真實含義。

                這句聽上去像是隨口的抱怨之語,卻很可能是朱謹深人生的真實寫照。

                她上輩子那里有句話說得好:有什么別有病。

                一個健康的人,很難理解一個長年累月病著的人的痛苦。

                好好吃藥病很快就會好起來這種美好的哄勸朱謹深大概是從小聽到大,但殘酷的是從來沒有成真過。

                他是早產兒,胎里帶來的不足,治了這么多年未見明顯起色,大堂里露了下大腿回去就躺倒了,一旦能代入他的心境,就會發現他不愿喝藥并不是多么奇怪的行為。

                ——喝了又怎么樣

                又不能治好。

                仍舊這么虛弱地活著。

                沒意思。

                這再發展下去,妥妥的厭世了。

                她和朱謹深接觸不多,不確定他這個心態具體發展到了什么程度,但從林安已經病急亂投醫到找上她這一點看,他的情況應當不容樂觀了。

                ——死亡的威脅固然可怕,但病痛纏身一樣讓人無法專心感受生的樂趣,活著對他來說,因此不具備那么大的吸引力,未必所有人都有強烈的求生意志。

                若有至親的慰藉或許會好很多,但朱謹深喪母,親娘的面都沒見過。

                和皇帝談父愛,則有點奢侈——當然他有,可是已經不知被分成多少份了,而傳聞里,朱謹深是不為皇帝所喜以至于被早早挪出了宮的那個。

                大冬天里,沐元瑜硬是把自己想出了一身汗,她思維發散得連朱謹深此時還在青春期、思想容易走極端的因素都想到了。

                她入京前,聽到的是朱謹深是一個殘暴欺凌兄長的病秧子,入京后,親身接觸到的卻是一個冷清厭世的中二少年。

                這兩個人設的差異會不會太大了點

                如果有的選,她寧可選前一個。起碼現在她的糾結要少很多。

                知道別人有厭世傾向,她可能提供幫助而袖手旁觀,真這么做了,以后她的良心能不能過去這道坎

                當然,有非常非常大的可能她去了也一點作用不起,林安根本就是自己想太多,這聽上去本就荒謬。

                就她本人來說,她是一點點都不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居然會對朱謹深有了影響力。

                所以——

                沐元瑜一腳在前,一腳在后,陷入了深沉的思索里。

                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她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

                林安憂心忡忡地回到了十王府。

                輕手輕腳地掀開簾子進到室內,只見朱謹深坐在炕上,面前炕桌上擺著一副棋盤,黑白縱橫,朱謹深右手虛懸,二指間捏著一枚黑棋,棋子烏黑,襯得他手愈如白玉,金色的溫暖陽光自窗棱灑落進來,整個場景猶如一張畫卷。

                林安卻沒心情欣賞,他第一眼只見著炕桌角上那碗黑沉沉的藥湯了。

                他走時什么樣,那碗藥湯現在還是什么樣,唯一的區別是它不再冒一絲熱氣,已然涼透。

                朱謹深聽到動靜,抬眼望了他一眼,低低開口:你再拿那個臉色對著我,就出去。

                林安忙把喪氣的表情收了收,搭訕著起了個話題道:殿下猜我剛才去見誰了

                朱謹深懶得理他。

                林安只好自己接下去道:我去找沐世子了!

                朱謹深要往下放的黑棋頓住,總算看了他第二眼。

                林安得到鼓舞,忙道:我看殿下這兩天都病著,沒有到前殿去上課,獨自悶著無聊得很。上回沐世子來,他這個人雖然和京里的規矩不合適,但他來了,我們這里還熱鬧些,我看殿下也不厭煩他,所以想請他來陪著世子說說話,排解排解。

                給他八個膽,他也不敢說想把沐元瑜找來給他們殿下灌藥。

                朱謹深沒說話,但那枚棋子始終沒有放下去。

                這就是要繼續聽的意思了,林安表情轉為氣憤,但他居然不肯!我勸了半天,他也沒有松口,我只好回來了。

                朱謹深默了片刻:——誰跟你說我無聊的

                林安想說殿下總是一個人坐著之類,不等出口,朱謹深已接著道,你在這里,我都覺得很煩,出去。

                ……是。

                林安委委屈屈地倒退出去了。

                室內重新陷入他熟悉的安靜,朱謹深低下頭,自己默默對著棋盤望了一會兒。

                林安是打小起就跟他的心腹,他的感覺其實沒有錯。

                他對那個云南來的沐世子的容忍度確實要高些,這種由心而發的感觸是假裝不來他也不想壓抑的。

                那少年的說話做事都透著股明快,令他聯想到書里看過的云南風物,聽說那里四季如春,艷陽天格外通透燦爛。

                他沒有什么朋友,以前也不覺得自己需要,但見到沐元瑜后,他忽然想和他交個朋友。

                人有千百種脾氣,這一種似乎正好合上了他的。

                但他被拒絕了。

                砰。

                朱謹深聽到自己心里頭一回主動向人開啟的友誼的大門,關上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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