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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五章 遠觀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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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武重臣突然暴斃。

                于是大驪南下,戰功無數,曾經讓人覺得遙不可及的滅國之功,唾手可得。

                一支支鋒芒畢露的大驪精銳,在寶瓶洲北方往南,齊頭并進,以戰養戰,愈發勢不可擋。

                大驪皇帝頒布了一道密旨,紛紛傳至各位大將軍帳。

                在打到寶瓶洲中部的彩衣國北方邊境線之前,大驪兵馬的攻城伐地,諸位統兵將領,一律便宜行事,無需兵部的文書勘定。

                "諸位,馬蹄只管向南踩去!慶功一事,先以敵人頭顱做碗,鮮血為酒,京觀為桌,豪飲之!"

                一向極少真情流露的皇帝陛下,竟然在圣旨上用了如此感性的措辭。

                這讓那些本就殺紅了眼的大驪武將,如何能夠不熱血沸騰

                在陣陣雷鳴的大驪馬蹄之后,是藩王宋長鏡帶著一支嫡系大軍,不急不躁,緩緩推進。

                以及更后邊暗中南下的國師崔瀺,親自負責將一位位大驪文官,安排進入各大更換了城頭旗幟的城池。

                寶瓶洲的北方諸國,就像一灘爛泥,被人踩得稀爛。

                騎卒匯聚了西河國北方精銳的一座重鎮,終于破城了。

                這場仗,延續了三月之久,大驪邊軍打得很辛苦,只說那些路上補充進入隊伍的別國兵馬,加上西河國北方投誠的駁雜勢力,十不存三。

                但是攻破了這座足可稱為雄偉的西河國第一邊鎮,西河國韓氏的國祚就算斷了,這就是事實。

                一場苦戰好不容易打贏了,這支大驪兵馬的氣氛卻有些沉重,不僅僅是傷亡一事,還有就是另外一支由某位上柱國領銜的大驪兵馬,趁著他們啃西河國最硬的骨頭,竟然越界進入西河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將十數座空虛城池,給一鍋端了,據說馬上還要直撲西河國京城。

                為他人作嫁衣裳,誰都高興不起來。

                不少滿身鮮血的武將都跑到主將跟前訴苦抱怨,主將只是聽他們發牢騷,并未表態。

                在一隊數十人的精銳扈從護衛下,一位披掛普通騎卒制式輕甲的男子,緩緩入城,看著硝煙四起的城池景象,男人臉色堅毅,并沒有因為屬下的群情激憤,而影響心態。

                這位領軍武將,叫宋豐。

                是一位大驪宋氏的皇親國戚,年僅三十,這位年紀輕輕的國公爺,其實與當今陛下的那支正統血脈,其實隔著有點遠了,但是口碑極好,投軍入伍已有將近十年,在那之后就很少返回京城。

                宋豐不是那種親身陷陣的猛將,畢竟尊貴身份就擺在那里,哪怕宋豐自己愿意涉險,下邊的人估計都要死死阻攔,一旦宋豐死了,誰都擔待不起。好在宋豐也不在乎那點虛名,在這種事情上,從未讓麾下將領為難過。

                十來年戎馬生涯,朝夕相處,如今手握大權的身邊將領,起先可能只是伍長之流,對于主將宋豐,愿意為之拋頭顱灑熱血,半點不夸張。

                這場攻城戰,雙方修士也廝殺得極為慘烈。

                宋豐麾下的練氣士,大驪朝廷安排的隨軍修士,和他自己招徠的供奉客卿,總計三十余人,死了將近半數。

                這種慘痛戰損,幾乎抵得上之前南下所有戰事了。

                宋豐當下身邊,只有兩位練氣士模樣的人物貼身護送。

                一個腰間懸掛扎眼的大驪太平無事牌,是一位袒胸露背的魁梧壯漢,身高九尺,手持兩把摧城錘,胯下坐騎,要比重騎軍的戰馬還要大上許多,壯漢除了那塊玉牌,腰間還掛著兩顆鮮血淋漓的頭顱,是攻城戰中的戰利品,頭顱的主人,生前都是西河國北境赫赫有名的練氣士。

                相較這位壯漢的威風八面,另外一人就要不起眼太多了,是個瞧著比主將宋豐還要年輕的男子,身穿一襲灰撲撲的棉衣長袍,長了一張英俊的狐貍臉,對誰都笑瞇瞇的,腰間挎長短兩把劍,劍鞘一黑一白。

                棉袍長褂的年輕男子雙手攏袖,縮著脖子,意態懶散。

                左前方的城中遠處,有劍光沖天,那壯漢哈哈大笑,縱馬前奔,轉頭對宋豐笑道:"大局已定,難得還有漏網之魚,去晚了可能連殘羹冷炙都沒了!將軍自己小心,可別掉下馬背啊。"

                這位架子極大的隨軍修士,是近期進入這支軍隊的高手,傳聞曾是某位宮中大人物的嫡系心腹,因為那位大人物失勢了,才不得不離開京城撈點軍功,此人見慣了京城權貴,對于一個外放邊關多年的宋氏宗親,并不算如何尊敬。

                魁梧漢子視線轉移,望向那個宋豐旁邊的一人一騎,"姓曹的小白臉,只要你洗干凈屁股去找我,我就將接下來到手的這份軍功白送你,如何"

                那個被如此羞辱的年輕修士,只是瞇眼笑著,還不忘對著漢子揮揮手掌,示意他趕緊趕赴戰場,不要耽擱時間了。

                壯漢哈哈大笑,在馬背上高高抬起屁股,伸手繞后,狠狠一拍,搖晃了幾下,這才落回馬鞍,向那些劍光起始之地策馬狂奔。

                宋豐身邊的精銳騎軍,人人惱火不已。

                唯獨宋豐和棉衣男子,都沒放在心上。

                這支騎隊緩緩向城中那座大將軍府而去。

                靠近城門的一處簡陋鋪子內,有三人在這場大戰中選擇從頭到尾隱匿氣息,沒有參加任何一場戰事,任由城門被破,任由大驪王朝那幫王八蛋殺入城中,殺死一切膽敢手持兵器之人。

                其中一位,是這座北邊巨鎮的修士第一人,在大驪率軍圍城之前,守城大將就早早對外宣稱,去往京城跟皇帝求援。其余兩人,一位是西河國山上仙家門派的執牛耳者,另外一人,是鄰國一位皇家供奉,金丹修為!

                一位金丹神仙,兩位龍門境,秘密隱藏在此,此局,不為救下軍鎮,事實上也挽救不了。

                西河國在內,附近六座小國,此番秘密籌劃,為的就是刺殺宋豐!

                要在戰場上斬殺一位大驪宋氏的王族子弟!

                一旦成功,哪怕國破,但是能夠極大鼓舞人心,能夠讓六國疆土之上,哪怕被大驪鐵騎碾壓而過,依然會有無數義士奮然挺身,一定可以讓大驪這幫畜生疲于應付,片刻不得安寧,短時間內無法順利消化掉六國底蘊,轉為南下之資。

                至于他們的設想,是否真的能夠達到預期,在座三人,以及六國君主,恐怕都不愿意深思。

                事已至此,顧不得了,山河破碎,生靈涂炭,總要做點什么!

                一旦事成,揚名立萬,舍了北方基業,直接逃亡南方,就會身價暴漲,成為大王朝的座上賓,有何難

                破境無望,壽命將盡,在山上畏縮三百年,死前總該做一次壯舉了。

                在場三位山上人,各有心思。

                隊伍之中,宋豐看似閑散隨意,其實攥緊馬鞭的手心,都是汗水。

                那個長了一張狐貍臉的英俊男子,對宋豐微笑道:"有我曹峻在,你死不了。"

                自稱"曹峻"的男子突然問道:"幫了你這次,你宋豐也得幫我一次,不難,就是上報朝廷的戰損名單里,添加一個練氣士舉行了,如何很簡單,就說死于那些躲起來的敵方修士手中,忠心護主,英勇捐軀。"

                宋豐點點頭。

                曹峻雙手從袖中抽出,分別按住長短雙劍的劍柄上,緩緩推劍出鞘。

                砰然一聲。

                坐騎背脊斷裂,當場暴斃。

                曹峻已經一掠而去,身形瞬間消逝不見。

                空中猶然掛著兩條流彩不散的長虹。

                一刻鐘后。

                當最后一名斷手斷腳的金丹修士,不得不選擇悲憤炸碎那顆金丹,那名戰力強大到變態的劍修,棉衣長褂之上,竟是一點血跡都不曾沾染,在金丹練氣士自盡之時,就瀟灑御劍而去,腳下方圓百丈的屋舍,瞬間夷為平地,飛揚的塵土,遮天蔽日。

                宋豐抬頭望去,如釋重負。

                這才放心縱馬前沖。

                猶豫了一下,他沒有徑直去往大將軍府邸,而是去了先前劍光沖天的戰場。

                等他到了那邊,廢墟之中,發現那個使一對摧城錘的大驪仙家,尸體倒在血泊中,臀部附近被一桿長槍刺透釘入,一襲棉衣長袍的英俊劍修,站在那桿長槍的頂部,正打著哈欠,見著了宋豐,笑著招了招手。

                在這天之后,名叫曹峻的劍修,就主動投身于一支尋常的斥候隊伍,不再待在宋豐身邊耗著。

                一位四處游曳、戰功微小卻連綿不斷的龍門境天才修士,在鄰國另外一處大驪兵馬南下的戰場上,用這種陰險方式,不斷悄然收割著大驪邊軍斥候的性命,每次出手都點到為止,并不泄露自己的身份,短短半年,就殺掉了大驪精銳斥候一百六十人。

                要知道每一位大驪邊軍斥候,都是精銳中的精銳。

                由于先前一次次短兵相接的接觸戰,并不集中在某一片戰場,這位年輕兵家修士并未招來大驪修士的注意力和圍剿,但是大驪方面逐漸有所警覺,不斷加重隨軍修士的數量,隱藏其中,希望來一場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但是當兩位觀海境隨軍修士都被斬殺后,大驪軍方高層終于重視起這個家伙,但是這位兵家修士直接跑了,繞了一個大圈,轉移到了宋豐領軍的西河國戰場上。

                曹峻遇到他,是偶然。

                他遇上曹峻,則是某種必然,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曹峻眼睜睜看著他殺掉身邊七名斥候,然后宰了他。

                擅長殺伐的修士投軍,看似建功立業,封侯拜將,都是探囊取物,其實不然。

                一山還有一山高。

                曹峻學著那個手持摧城錘的壯漢,割了那位原本前途無量的龍門境修士腦袋,只是不掛腰間,而是懸在馬鞍一側,然后獨自南下,要再學學此人,單槍匹馬,去刺殺那些西河國的軍中大將。

                他沒覺得自己的運氣,會比馬鞍旁邊那顆腦袋的主人更好。

                但是兩人唯一的區別,是他曹峻有護道人,以身涉險,不用擔心安危,只管痛快廝殺,不用想什么退路。

                他笑著低頭,用手拍了拍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早已血跡干涸,毛發枯如茅草,曹峻笑瞇瞇道:"可惜你沒有。"

                一個嗓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滿,"為何不救下那些斥候,身在沙場,即是袍澤。"

                曹峻笑道:"我若不在其中,他們死了白死,有我在,好歹有人幫他報了仇,他們難道不該謝我嗎"

                仙家無情。

                山上修道,遠離人世,時間太久,距離太遠。

                自然而然,久而久之,許多修士便會對人間無情,至多就是我不為難這個人間,但是莫要奢望我善待人間。

                ————

                南苑國京城某處,有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站在肉包子鋪前,流著口水盯著熱氣騰騰的籠屜,層層疊疊,泛著香味。

                掌柜漢子嫌棄她礙眼,怒斥趕人,小女孩挺直腰桿,攤開手心,示意自己有錢。

                五顆銅錢,五文錢。

                漢子正眼也不瞧她,依舊讓她滾蛋,見她還不愿意走,拎著一根板凳就要打她。

                嚇得小女孩趕緊跑開。

                跑到了遠處,小女孩眼神陰沉望著那家鋪子,咧咧嘴,轉身走向一家賣烙餅的攤販,買了兩張大餅,還余下一文錢。

                她其實吃一張餅就能把今天對付過去,一開始她也確實只吃了一張。

                可是走著走著,她就開始天人交戰,最后便找了一處墻根,將原本是明天伙食的烙餅給吃掉了。

                吃完之后,她似乎有些后悔,便狠狠擰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但是起身后,難得肚子飽飽的小女孩,就開始雀躍起來,一路撒腿飛奔,偶爾抬頭,望向京城上空的點點紙鳶,充滿了艷羨。

                這一夜,她沒有回"自家"那處小窩,夏夜清涼,睡哪兒不是睡,不會死人的,就是蚊子多,有些惱人罷了。

                有一家境還算殷實的富人門戶,門口擺著一對手藝拙劣的石獅子,而且形制古怪,不是蹲坐姿勢,而是四腳著地,仰頭遠望,石獅子不高不低的,剛好讓小女孩爬到背脊上,她先是坐在上邊看了一會兒夏夜的星空,掏出那枚僅剩的銅錢。

                透過那個小小的方孔,望著大大的星空。

                那一刻,她滿臉笑意。

                之后她便藏好銅錢,趴下酣睡起來,很快就發出輕微的呼嚕聲。

                隔壁那只石獅子上,陳平安盤腿而坐,轉頭看了眼沉沉熟睡的小女孩,他眉頭緊皺,難以釋懷。

                陳平安不再多想什么,開始閉上眼睛,練習劍爐立樁。

                小女孩趴在石獅背上,睡相香甜。_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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