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江臨立刻上前幾步,在距離書案尚有數步遠的地方撩起衣擺,毫不猶豫地行了一個標準的大禮,恭敬道:“小婿陸江臨,給岳父大人請安,岳父大人福體安康!”
這一聲“岳父大人”叫出來,饒是沈茂學這等在官場沉浮數十載,早已修煉得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狐貍,嘴角也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沈南喬……那個他曾經寄予厚望,卻最終走上歧途,落得身首異處下場的長女。
她不僅自己作孽,更是爆出與反賊柳時修有染,給陸江臨結結實實地戴上了一頂天下皆知的綠帽子。
按常理,陸江臨與他的翁婿關系,早在沈南喬人頭落地的那一刻,就斷得干干凈凈了。
甚至,陸家該與沈家反目成仇才是。
可陸江臨奉調回京,在官場前途未明,第一件事不是去拜會座師、聯絡同僚。竟是備上厚禮跑到沈府來,依舊無比自然地稱呼他為“岳父大人”。
沈茂學心中瞬間閃過了無數個念頭。
他當然看得出來,陸江臨絕非愚鈍之人,更不是那等忍氣吞聲,甘愿頂著恥辱過活的懦夫。
對方此舉,必有深意。
“賢婿啊,你這是做什么?太見外了,快坐。”
沈茂學臉上露出溫煦的笑容,親自上前虛扶了一把,語氣親切得像是對待自家子侄。
兩人十分有默契,都當那樁尷尬的往事從未發生過。
“你一路奔波辛苦,回京理當好生休整,何必急著過來,還帶這些東西。”
陸江臨順勢起身,姿態依舊謙恭,依在下首的黃花梨木椅上坐下:“岳父大人重了。”
“為人子婿,回京第一件事,自當是向岳父大人問安。此乃人倫常情,豈敢因路途勞頓而懈怠?”
“些許薄禮,不成敬意。不過是小婿在任上偶然所得,想著或許能入岳父大人法眼,聊表寸心罷了。”
他語氣真誠,眼神坦蕩。就像在他心里,那頂綠帽子從未存在過,他與沈家依舊是親密無間的姻親。
沈茂學心中暗嘆,此子果然非同一般。
這份能屈能伸,面不改色的城府,絕非尋常年輕官員所能及。
沈茂學心中清楚,陸江臨只要是個聰明人,就不可能選擇與沈家為敵。
且不說沈家如今有位寵冠六宮的皇貴妃,單是陸江臨自己,也需要倚仗。
而沈家雖然圣眷正濃,權勢日盛。但終究是新近崛起的,論及在朝中盤根錯節的底蘊,與那些傳承數代的世家大族相比,仍有差距。
沈家同樣需要吸納像陸江臨這樣有才學,且懂得審時度勢的年輕官員。
這是聰明人與聰明人之間的默契。
于是,沈茂學的態度愈發和煦,絕口不提沈南喬。只關切地問起陸江臨在任上的情形、回京一路的見聞,以及對朝局、北疆戰事平定后的一些看法。
陸江臨一一作答,辭謹慎,見解頗為獨到。尤其在地方治理和錢糧調度方面,顯露出扎實的功底,聽得沈茂學頻頻頷首。
兩人在書房內相談甚歡,氣氛融洽,絲毫看不出芥蒂。
不知不覺,日頭已偏西。
沈茂學看了一眼窗外天色,笑道:“……瞧老夫光顧著說話了,竟忘了時辰,賢婿今日定要留在府中用頓便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