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的動作頓了頓,抬眼看向窗外的枇杷樹。
金色的陽光下,枇杷樹的枝椏舒展如傘,新抽的嫩葉帶著淺綠的熒光,老葉則是深黛色,層層疊疊間,盡顯生機。
“你祖母,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奇女子。”
“她只是尋常書香門第出身,性情溫婉,字寫得娟秀,茶烹得恰到好處,于蒔花弄草上,尤其用心。”
“當年這院子里的月季,能從三月開到十月。”
高天龍頓了頓,語氣沉凝了些:“我那會兒銳氣太盛,急于建功立業,剛去嶺南,便想著大刀闊斧,整頓民生,剛去半年不到,便得罪了當地權貴。”
“那人能量不小,手段直達長安,導致我被政敵構陷,彈劾我私吞賦稅,中飽私囊,案卷直達天聽,吏部行文要嚴查,我遠在任上,心急如焚,寫信回家,本想寫許多,但最后卻只寫了潦草四字——‘事急,勿念’。”
“我本以為,她接到這樣的信,會驚慌失措,會來信催我上奏辭官回家,避開風波。”
“可她沒有,她只托人帶回一個毫不起眼的錦盒。”
“這里面,是半本手抄的賬冊,還有幾張按著紅指印的商戶憑證。”
高天龍看向高陽,眼中是深深的感慨:“后來我才知曉,她拿著我歷年微薄的俸祿記錄,走訪了兩百里外,我曾治下縣城的所有糧鋪、布莊,一尺布、一斗米地核對,將我私下補貼貧苦、捐助鄉學的款項,一筆一筆,清晰地記錄在冊。”
“那些受過我些許恩惠的商戶,感念其誠,自愿為她作證,紛紛按下手印。”
“就憑這些?”高陽下意識地問。
以他來看,這些證據在彈劾之下顯得如此單薄。
“覺得輕了,是嗎?”
高天龍嘴角牽起一抹苦澀的弧度,搖頭道,“可她不懂啊,她不過是一個深宅婦人,去不了巍峨朝堂,見不到袞袞諸公,她能做的,僅僅是將我無法宣之于口的‘清白’,以這種極為笨拙的方式,一點一滴的為我積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