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你能記住我最漂亮的時候,我害怕被你看見,我像畜生一樣躺在地上,被那些又臟又臭的男人折騰。”
蕭風的淚水滾滾而落,他在腦子里回憶著自己僅有的幾次和胭脂虎見面的場景。
當時自己并沒有注意過她刻意的打扮,現在想想,確實比胭脂豹見自己時的妝容更精致。
蕭風忽然發覺,自己每次都能一眼認出這姐妹倆,他原本以為是自己比別人的眼光更銳利,可現在才明白并不是。
胭脂虎在別人面前,總是刻意裝得和胭脂豹更像。可在自己面前,她從來不偽裝,她應該是希望自己能記住她,而不是胭脂姐妹。
她害怕自己看見她被折磨的樣子,卻還是大聲提醒自己不要出來。她當時心里該有多難受啊。
蕭風抱緊胭脂虎,胭脂虎的手感受到了濕潤,她開心的笑了。
“蕭公子,別哭了,我這樣的女人,不值得你哭。
你笑笑吧,你不知道,我最愛看你笑了。你一笑,我就感覺連風都是暖暖的。
這兩年,我看著你的笑容越變越少了,很多時候都是假笑,苦笑。
你笑笑吧,真笑一下,我想看看呢。”
蕭風點點頭,也不知道是笑著哭了,還是哭著笑了,總之胭脂虎在他的臉上摸到了笑容,也摸到了眼淚。
“蕭公子,我這輩子,和很多男人睡過。有的是為了練功,有的是為了殺人,還有的是被逼無奈的。
可從沒有一個好人跟我睡過。不管是練功的,還是殺人的,還是被逼無奈的。
他們有的沒吃藥時像正人君子,可吃了藥就像畜生一樣。還有的,沒吃藥時就已經像個畜生了。
真的,從來沒有好人睡過我呢。
我知道你不怕極樂神功的,你說,如果我想和你睡,你……你會不會跟我睡?”
蕭風從來不知道,一個女人能把這么粗俗的話,說得這么讓人肝腸寸斷。
她的確是個壞人,可她有過當好人的機會嗎?
“我會的,只要你想,我就會和你睡。”
胭脂虎心滿意足了,她感受著蕭風抱緊她的雙臂,感受著蕭風胸膛傳過來的體溫,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切的說。
“蕭公子,蕭公子,我……我上身沒穿衣服,你,你別看我,別看好不好。”
她蒼白的臉上,有生以來第一次露出了羞澀的神情,那一抹紅暈,就像漂浮在漆黑夜空中的一抹紅霞,也像淤泥沼澤上生出的一朵蓮花。
如果是別人,也許會覺得好笑,一個能赤身裸體在床上和男人翻滾,還讓其他男人旁觀的女人,竟然也會害羞?
可蕭風絲毫沒有這種感覺,他知道,她不是不知羞恥,她只是演了太久,都忘記了自己是在演了。
現在她終于可以卸下一切的偽裝,終于可以安心的休息了。
哪怕一切都已骯臟不堪,她的心里也始終有個小小的角落,在遇到蕭無極之前,那個心懷夢想的女孩,還在那個角落里活著。
蕭風解下血跡斑斑的白袍,緊緊地裹住胭脂虎衣衫不整的上身,緊緊的把她抱在懷里,像哄孩子一樣的小聲說話。
“別怕,別怕,我幫你蓋住了。我看不見了,啊。”
胭脂虎羞澀地縮了縮身子,然后不動了,就像一個女孩幸福地躺在戀人的懷里,睡著了一樣。
她的手從蕭風的手里滑落,垂到了地上。蕭風緊緊的抱著她漸漸變得冰冷的身體,全身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牢門被推開了,戰飛云走進來。
兵馬都撤走了,牢頭也被帶走了,張居正做了保證,由戰飛云暫時看守刑部大牢。
戰飛云走到蕭風面前,低聲說:“蕭兄,回家吧,你在這里呆的越久,明天到朝堂上對你就越不利。”
蕭風緩緩放下胭脂虎,看了看那些假裝睡著,但眼睛卻像餓狼一樣在胭脂虎身上掃來掃去的囚犯們。
“飛云,你幫我守著這里。牢房的門雖然都是鎖著的,可這些囚犯身上有的就有鑰匙。
如果他們誰敢靠近她,你就給我殺了他,一切后果,我來承擔。”
戰飛云點點頭:“放心吧,今晚這牢里死了這么多人,多死幾個誰也不知道。他們就是不出來,我看誰不順眼,沒準也會殺幾個。”
大牢里瞬間一片安靜,然后像比賽一樣,鼾聲四起,似乎都害怕睡得不夠逼真,被戰飛云認為不老實。
蕭風走出大牢,天色尚暗,空氣中彌漫著血腥氣。
沒有了白袍,寒氣似乎一下變得刺骨了,他內力深厚,原本已經不怕寒暑,此時卻忍不住的發抖了。
這一夜,死了太多的人。她其實只是一個必然要死的,也是罪有應得的女人,為何他卻如此悲傷。
他忽然想起了他給王迎香講的故事,他忽然很恨自己,忘了給她也講一遍。
那樣她就會明白,她雖然是個壞人,但那不是她的錯,她從來就沒有得到過當一個好人的機會。
蕭風在黑暗中走回到蕭府,蕭府的大門壞掉了,魯平山正帶著幾個工匠在連夜維修,見到蕭風,都嚇了一大跳。
蕭風一手提著火槍,一手拎著繡春刀。只有青衣,沒有白袍,渾身上下血跡斑斑,雙眼通紅,就像從黑暗中走出來的殺神,比張無心還嚇人。
“蕭大人,蕭大人你這是怎么了?夫人們都還擔心你呢,趕緊進府去吧。
俞大人他們都被錦衣衛帶回來了,陸大人說天亮之前全城宵禁,誰也不準出府了!”
蕭風搖搖晃晃的走進府里,地上的血跡仍在,尸體已經被五城兵馬司的人運走了。
幾個武當弟子正在前院的屋里互相包扎著傷口,安青月一身紅妝,在四處幫忙。
谷虛子心疼的站在院子里,往屋里張望著,又不想被弟子們看見,見到蕭風,迎上去打個稽首。
“蕭道兄,聽無心回來說,嚴世藩又回京了?你又料準了呀,可他這么明目張膽的,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啊?”
蕭風鄭重地給谷虛子回禮:“道兄,蕭風屢次麻煩武當山的道友們,實在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師兄弟們若有傷損,還請道兄節哀,其家人一切用度,今后都在蕭風身上。”
谷虛子笑了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武當弟子,多得道兄照顧,都有了奔前程的路,也不枉他們學藝一場。
江湖人舞刀弄劍,行俠仗義,哪個不是刀頭舔血。衛道降魔也好,自修前程也罷,都是要看命數的。”
蕭風點點頭,繼續往前走,俞大猷等人見了他,也迎了上來。
“師父,如你所料,進攻蕭府的人不多,我們足以應付。
按你的吩咐,我就沒讓埋伏在隔壁那座魯平山還沒修完的二層樓里的僧兵們露面。”
蕭風點點頭:“那些僧兵雖然穿的是你仆從的衣服,可一動手畢竟容易露相,若被五城兵馬司的人看見,也不好。
反正這些僧兵只是用來以防萬一的。萬一我判斷失誤,來的人太多,他們不得已才需要露面的,現在這樣很好。”
俞大猷擔心地說:“師父,嚴世藩是不是設了什么毒計?我們按計劃趕到刑部時,怎么會有東廠的人在那里呢?
我說大白天的,東廠的人全體出動在街上晃悠什么呢,原來是有所圖謀!”
蕭風擺擺手:“去休息吧,天大的事兒,明天上朝再說!”
俞大猷心里忐忑,但見蕭風疲憊之極,也不敢再說了。抱拳施禮后退下去了。
后院的女人們見蕭風這模樣,一肚子的話也說不出來了。連公主都默默地退后了,把劉雪兒推到前面去。
劉雪兒從蕭風手里接過刀和槍,收好,然后拉著蕭風的手回到中堂,和小梅一起幫蕭風洗臉,更衣。
蕭風木然的坐著,就像個木偶一樣,腦子里飛快不停的轉著,思考著,對身邊的人和事反而沒什么反應了。
洗漱干凈后,小梅輕輕關上門,回到隔壁的小屋去了,劉雪兒扶著蕭風躺到床上,將蕭風的一支胳膊溫柔地抱在懷里。
漆黑的大牢里,戰飛云坐在胭脂虎的尸體邊上,兩只金光閃閃的手上,滴著新鮮的血,牢里的囚犯們噤若寒蟬,鴉雀無聲。
天邊,一絲晨曦終于出現在東方,宣示著,這無比漫長的一夜,即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