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子凡看著古月兒還帶著紅暈的臉蛋,神情一陣恍惚,然后趕緊笑著開口。
“今天我母親讓人做了一桌江南菜,想著月兒姑娘離開江南有些日子了,想必思念故鄉味道,所以讓我來請月二姑娘去吃飯。”
蕭芹微笑點頭:“好啊,昨天古月兒還跟我說想吃江南菜了呢。月兒這就去吧,我還有些急事要辦,凡弟替我向表姨告罪吧。”
柯子凡喜出望外,臉上卻做出十分惋惜的模樣:“表哥,那就可惜你沒口福了啊。月兒姑娘,請吧。”
古月兒看了蕭芹一眼,見蕭芹的眼神溫柔中帶著不容辯駁,只得點點頭,隨柯子凡去了。
蕭芹看著兩人的背影,神情復雜,淡然一笑,轉身飄然而去。
老道和小冬無罪釋放了,理由是證據不足。這當然是扯淡,如果嘉靖真的認為小冬很可疑,有沒有證據其實不重要。
但嚴世藩的一敗涂地,從反面證明了小冬的清白——玉佩是偽造的,并且是他放進小冬箱子里的,意圖陷害。
至于放玉佩的手段,胭脂豹說是通過苗疆蠱女的心蠱手段,而嚴世藩則自己承認是派胭脂虎去放的。
不管是哪一個版本,小冬無疑是被陷害的。至于那個所謂夏府仆從的證詞,就更是不足為信,否則嚴世藩能派人殺人滅口嗎?
所以,這是負負得正的基本原理,嚴世藩是陷害者,那么被陷害的小冬自然就是清白無辜的受害者。
嘉靖對此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因此在讓陸炳釋放兩人后,還讓陸炳想辦法去緩和一下與入世觀的關系。
“你們錦衣衛三番兩次地跑到入世觀去抓人,還欺騙人家,難怪那些道眾們對你們不信任,要自己反省一下。”
陸炳欲哭無淚,心說什么三番兩次,無非第一次是陸繹坑爹,第二次是萬歲你坑我,最終卻都要我來承擔!
所以陸炳回到家后,板著臉叫來陸繹:“你三番兩次跑到入世觀去抓人,還欺騙人家,難怪人家對你不信任,你要好好反省一下!”
小冬雖然釋放,但玉佩卻不可能還給她,因為按照此案中的邏輯,這玉佩本來就不是她的,而是嚴世藩假造的,是罪證。
所以小冬回到入世觀后悶悶不樂,陸繹上門來替錦衣衛道歉時正好趕上她情緒低落,二話不說就把他往外趕。
幸虧老道攔住了她,小聲告訴她:“蕭大人說了,這次咱們被抓后,陸繹明里暗里幫了不少忙,是自己人,不要如此刻薄。”
小冬瞪著陸繹:“可他把你弄去替王迎香解心蠱!分明就是重色輕友,見利忘義的家伙!”
老道嘆口氣:“小冬啊,成語這東西,如果你不太會用,還是少用一點。話說回來,如果不是心蠱折騰這一下,可能我還醒不過來呢。”
小冬還在鼓著嘴生氣時,裕王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見到老道,十分老成地拍拍老道的肩膀。
只是老道又瘦又高,裕王個頭遠遠不及,拍肩膀的動作顯得也有些像踮腳拍蒼蠅。
“二觀主,聽人說你醒了,我過來看看你。看來不枉本王費盡心機地給你要來那些靈丹妙藥,果然有效啊!”
老道打了個冷戰:“王爺,我求你件事。”
裕王大方地點頭:“你說你說。”
老道誠懇地說:“萬一哪天我又昏迷過去了,求求你再也別喂我吃那些丹藥了。
我昏迷中哪都沒有感覺,偏偏嘴里有感覺,而且比平時還靈敏很多倍啊……”
在陸繹和裕王都離去之后,曾造辦拄著拐來了。
他的兩腳本來就有扭傷,還沒好利索,這次和嚴世藩君前互毆,又嚴重了一些。
曾造辦眼睛通紅,顯然是剛剛哭過。他看看左右無人,從懷里掏出玉佩,小冬驚喜的叫了一聲,抓在手里。
“這玉是我向陸大人求來的,理由是這玉是我徒弟王玨的作品,我留著做個念想。
因為案子已經結了,這玉也沒啥用了,陸大人就給了我這個人情。
孩子,這塊玉你現在還留不得,是禍患啊。我把它放在我的工作室里,不管誰來查,這都名正順。你啥時候想看,就去看看。
等有一天這事兒都過去了,你的身份也能見光了,到時候再還給你。”
小冬經過這一劫,也心有余悸,知道曾造辦說的辦法是眼下最好的辦法,就點點頭。
“曾爺爺,這玉明明是我家的家傳古玉,為何那些匠人都說是新近刻的字呢?
還有,玉上的‘玨’字是哪里來的呢?
我記得之前從沒見過這個字。雖然這字很小,可我從小拿到大,不應該看不見的……”
曾造辦再次確認一下,周圍都沒有人,才輕輕嘆了口氣。
“那晚老道以跟蹤胭脂姐妹的名義出了詔獄,其實是到北鎮撫司里偷出了這塊玉。
蕭大人讓我坐在馬車里,等在北鎮撫司外面的胡同里,老道把玉交給我后,我在夏冬兩個字上復刻了一下。
當然,那個小小的‘玨’字也是我刻上去的。整個過程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為此我提前練習了一整天。”
小冬驚訝無比:“重新刻一下,別人看起來就是新刻的了,這主意一定是蕭大人想的,果然是好。”
老道苦笑道:“你只知道主意好,卻不知道這有多難。你以為那些匠人的眼睛都是吃素的?
新刻一天的痕跡,和新刻一個月的痕跡,能一樣嗎?
還有那個‘玨’字,如果不刻得和玉佩花紋渾然一體,又如何瞞得過陸炳去?
陸炳拿著這塊玉也有幾天時間了,若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字,他不會生疑嗎?
也就是曾造辦的手藝,以假亂真,刻的深淺、磨的油光恰到好處,才能騙過陸炳和那些匠人們。”
小冬咬著嘴唇,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們也不會冒這么多的險……”
老道疼愛的給小冬擦著眼淚:“好孩子,是院長不好,院長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差點被人害了……”
曾造辦呆呆的看著這一老一少。
小冬哭夠了,抬起頭,才發現曾造辦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夕陽西下,曾造辦拄著雙拐,一步步地登上西山。
寒冬的冷風吹過,吹得常青的松樹都瑟瑟發抖。三棵松樹中間,一個大大的土包分外顯眼。
錦衣衛驗尸后,按照陸炳的命令,買了口棺材,把如玉的尸體重新埋葬了,土包比原來大了一圈,但略顯潦草,畢竟錦衣衛也不常干這個活。
曾造辦放下雙拐,靠在土包上,用雙手拍打著這個冰冷的土包,把上面疏松的土拍得更緊實些。
快過年了,天太冷了。他和王玨都是南方人,剛到京城的時候,也是冬天,也這么冷。
因為來得晚,錯過了賣煤的季節,爐子不敢燒得太旺,躺在被窩里也還是覺得冷。
王玨在被窩里哆嗦著:“師父啊,京城可真冷啊,這被子這么厚,我咋還覺得冷呢?”
曾造辦從自己的被窩里坐起來,用手在王玨的被子上一下一下地拍,把松松的被子拍得緊實一點。
“聽賣早點的老哥說,北方人說‘冬天睡巴掌’,被子拍一拍,拍緊了,就暖和了!”
王玨躺得直溜溜的,讓曾造辦從頭拍到腳,然后驚奇地笑了。
“師父啊,真的耶,比剛才暖和多了!”
淚水滴落在土包的巴掌印上,把已經很緊實的土又砸出一個個的小坑來。
寒風吹過松林,發出嗚嗚的聲音,那聲音里好像傳來王玨低低的笑聲。
“師父啊,你拍的巴掌,真暖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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