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曜反問:“昭云覺得什么是難?”
楚昭云想了想,認真說道:“每個人對于苦難的感知都不一樣,對長公主這般皇權貴胄
來說,也許一頓膳食不合胃口,就是難。可對于失去了親人的孩子來說,流離失所就是難。”
“失去了親人和家庭,逃到了夔州,除了當乞兒,他們有別的選擇。去扛貨去挑糞,出賣自己的體力,掙幾個銀子買身干凈衣裳,然后去客棧酒樓當個小二,或者去大戶里當丫鬟小廝,總能溫飽。”
“大人是在說阿文阿桂他們不該當乞兒嗎?”
段景曜搖了搖頭,解釋道:“我沒有評判他們的意思,阿文和阿桂都很聰明,但他們還是孩子,又經歷了離開家鄉失去親人的重大變故,他們不知道如何選擇下一步路是正常的。”
“是啊,迷霧中的人摔了一跤,再站起來就找不到要走的方向了。”
“但還有選擇,就不叫難,只能說是不容易。”
楚昭云接受了段景曜的解釋,改口說道:“阿文阿桂他們不容易,不過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她突然也生了好奇,問道:“大人呢,現在是容易,不容易,還是難?”
段景曜笑了笑,沒有回答直接回答楚昭云的問題,而是講起了自己的小時候。
“我是家中幼子,自小父母對我不算嚴厲,哥哥姐姐也都縱著我,那時就想肯定一輩子都會這么幸福,不像哥哥姐姐那樣有出息也很好,做一個無用的人,只在家中陪著父母就好。”
“大人是何時學武?”
“十三年前。”
“何時進皇城司?”
“三年前。”
段景曜
慶幸現在是黑夜,可以藏起自己眼中的情緒。
十四年前的那天,改變了他的一生,如今想起來也難免心中難過。
他從不后悔自己當時做的決定,他也知道自己現在比幼時想象的自己更厲害,可若時間能夠重來,他寧愿不這么厲害,他寧愿做一個無用之人。
而楚昭云不再問了。
她聽懂了段景曜的下之意。
不得不走的路,不得不承擔的責任,沒有選擇的無可奈何。
這是難。
可眼下有物可用,有人可依,有處可去,有力自保。
這是容易。
所以讓他說自己難不難,是個又矯情又無法回答的問題。
聽了段景曜一席話,忽然之間,楚昭云覺得自己離他很遠。
明明這人就在她身側站著,明明兩人已經是朋友。
可楚昭云忽然就覺得,其實兩人的心離得很遠。
自從認識以來,段景曜在她眼中,是個不畏權勢、善良正直、面冷心熱的人。
但方才那番話,讓她知道了自己了解的,只是他的一面而已。
不深究,有所保留,也許才是朋友間最舒服的相處方式。
楚昭云有些恍惚,她跟段景曜一起合作了很多次,自認為合作中的點點滴滴都是段景曜真實的一面,可就算如此,她也不了解他。
更何況是剛認識的程輕瀾呢?
程輕瀾對她來說不一樣,是要以后一起過日子的人。
可她真的了解程輕瀾嗎?
……
兩人沉默地望著夜空中的星。
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直到白澤用轱轆車拉著一口棺材回來的時候,兩人才想起了身邊之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