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一直以為,祁公子是喜歡極了沉川的……”四意將瓷瓶收好,將干凈的紗布剪成了布條開始替云胡包扎起來,“他溫柔多情、善解人意,對她好、為她好,原本應是都城那些王孫世族中百里挑一的佳公子,可我知道,你們有些立場,不便讓人知曉,”四意是個心思靈巧的丫鬟,祁昱修的欲又止、突然離去,云胡的唉聲嘆氣、神色倉皇,“奴婢不多問,將來也不會在沉川面前多提。”
云胡聞微微一笑,四意,多么乖巧,慕沉川有這樣一個丫鬟,也實在是她之幸。
四意被云胡這么一瞧就低下了頭去抱起桌案上的藥瓶就跑進了里屋:“奴婢去給云胡姑娘尋找一身干凈的換洗衣裳。”云胡上了藥,這身滿是塵泥的衣裳可不能再套身上。
那丫鬟一轉身就跟只夜里的小雀鳥一樣沒了蹤影,云胡連叫住她都來不及。
外頭的大雨至今沒有半分的停歇,云影天光處何時會破曉,云胡聽著雨聲淅淅瀝瀝的,驀地,她站起了身,朝著殿堂內微微福身。
“王爺。”
她不需要看到眼前的人,就能聽得出那細微的腳步,謝非予從雨中而來,沒有撐傘,雨水沖刷的掉身上的血腥卻沖刷不掉血漬,他的長袍依舊濕透滿身。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調轉了腳步直往一旁的里屋而去。
不用走進堂內就能感覺到整個葉樸軒凝重沉悶的氣氛。
慕沉川還沒有醒來的跡象。
那些進進出出一路上的奴婢們還沒行禮就被謝非予制止了,易先生正在奮筆急書著什么,一邊時不時的去看床榻上慕沉川的狀況,她眉頭緊鎖,額上不斷有細密的汗珠淌下,蒼白帶著干裂的唇會微微顫抖,似乎是想要說什么,可是你仔細聽卻什么也沒有。
謝非予并沒有去打擾那位醫師,直到易晟猛然察覺燭火的跳動有著不一樣的氣氛,他抬眼的瞬間驚的手中毛筆差點掉落在地。
“王爺——您……你有沒有事?”易晟急沖沖步了下來還沒接近謝非予身邊就要抓起他的手卻被男人攔住了。
別說易晟大驚失色,就連整個葉樸軒中的人也都神色惶惶,謝家王爺如今那一身的白色長袍囚服上滿是血跡,若說狼狽,這大約可以稱之為狼狽,只是男人的眼神中沒有半分的憔悴,反是瞳眸深邃、奪彩堅韌。
頎長的身姿在燭火的光影中落下黯色,易晟那一眼驚詫甚是以為那血來自謝非予本身,可是作為大夫,很快就敏銳的分辨出那不是謝非予身上的傷口所流淌出的,易晟稍顯安心了兩分,大概是這一夜,唯一有半點安慰的地方。
這老頭子當初隨同押解謝非予的馬車回城就給人扣下了,一臉茫然的老醫師給丟進了大理寺,還是第二天傅長棲傅大人來給他解了圍將人提走了,之后他便一直暗中留宿在傅府,每天就聽著整個王城里的鶴唳風聲。
他知道,這是一場劫難,至于如何化解絕不是他一個區區的行軍大夫可以參透的,只求——只求,自家那位人上人,撥得云開見月明。
“她如何了?”謝非予的聲音有些黯啞,他的步伐停駐在床榻前,目光落在慕沉川蒼白沒有血色的臉上。
她如何了。
易勝搖搖頭,伸手將被褥扯了扯蓋住慕沉川微微露了半截在外頭的指尖。
“一身傷痛還發了熱,今夜怕是醒不過來了。”易先生說出這么簡單的一句話都好似經過了深思熟慮,一個小產的女人在大雨中掙扎了這么久,疼痛、虛寒、發熱,原本身體就營養不良諸多病痛,如何經受的住,甚至這條小命都可能嗚呼,“好歹,血已經止住了,這燒還要挨過一天一夜。”
他加了一句,唉聲嘆氣的,慕沉川沒有醒,整個葉樸軒也變得死氣沉沉,一屋子的奴婢不敢說話卻沒有一個人能安心的去休憩。
謝非予沒吭聲,他伸手將慕沉川貼在額頭的發梢輕輕的撥開,她確實瘦小也虛弱了很多,當初在函厔見到她的時候就已經遠不如曾經,可是謝非予來到身邊之后,似乎一切并沒有好轉,所有的陰謀詭計輪著番變著法子的上演。
男人坐在了床沿,眼神落在不遠處的燭火上,燭心帶著泛黃的橘色,它不停的抖動,像極了心底里某種無聲的戰栗。
易先生也不再語,他回到了桌案側,藥方開了一半,他又提起了筆,只是口中還喃喃自語。
“傷啊痛的,都能好,是個人都能好,只是這疤,退不掉。”他也沒有要刻意的說給誰聽,只是在給這姑娘診斷病情檢查傷痕的時候,他才驚覺到。
慕沉川這一年來,究竟,該死過幾回。
是啊,死過幾回。
謝非予當然聽得明白,皮膚的傷痛遲早會好,但是留下的疤痕不會消退,每一個都在提醒你,曾經遭受了什么,為了誰才淪落至今。
慕沉川。